正文 第三十一章 為你的晚餐演奏

蘭德眯起眼睛,看著前方升起的煙塵,那裡和他們隔著三四個彎。麥特已經朝路邊的野灌木樹籬中跑去。常綠灌木濃密的枝葉可以像一堵石牆般完全遮擋住他們,前提是他們必須先想辦法穿過這片密集的樹林。在道路的另一邊,幾叢一人高的稀疏灌木叢都已經掉光了葉子,它們外面是一片半里寬的空地,可能是被荒棄不久的農田,再外面才是森林。他們在那裡很難找到藏身的地方。蘭德竭力想要在風中判斷出那股煙塵的速度。

一陣突然襲來的強風捲起他身邊的塵土,讓周圍的一切都變得模糊不清。蘭德眨著眼,伸手去調整裹在口鼻上的深色圍巾。現在這條圍巾已經不太乾淨了,戴著它讓他臉頰發癢,但它能讓蘭德不必每次呼吸都吞進一口塵土。這是一名農夫給他的,那個長臉男人的雙頰上已經有不少因憂愁而產生的皺紋。

「我不知道你們為什麼逃跑,」他看著蘭德和麥特,憂心地皺起眉頭,「我也不想知道。你們明白嗎?因為我的家人。」他忽然從外衣口袋裡摸出兩條羊毛長圍巾,遞給兩個男孩。「這算不上什麼,給你們吧!它們本來是我的孩子們的,不過他們還有。你們不認識我,明白嗎?現在不是什麼好時節。」

蘭德很珍惜這條圍巾。離開白橋的這些日子裡,他將每一次別人對他的善意都記在心裡——這張清單短得可憐,他也不相信它還能再增加多少。

麥特用另一條圍巾將頭包了起來,只露出一雙眼睛,迅速地沿著樹籬移動,搜索一切能穿過去的縫隙,沿途嘗試性地拉扯著樹枝。蘭德碰了碰腰間的蒼鷺劍柄,但沒有握住它。他曾經試圖在茂密的樹籬中砍出一條路,但這麼做會暴露他們的行蹤。那股煙塵一直在向他們靠近,而且很久都未散開,那不是風吹起來的。至少現在沒下雨;雨水會壓下所有揚起的塵土。就算在傾盆大雨之下,這條道路都不會變得泥濘,但一旦下了雨,就沒了塵土。在他人進入他們可以聽見的範圍前,飛揚的塵土是他們唯一能知道對方接近的線索。

「這裡。」麥特輕聲喊道,他似乎已經穿過了樹籬。

蘭德急忙向麥特聲音傳來的地方跑去。以前有人在這裡砍出了一個缺口,樹籬已經逐漸長了起來,修補了這個缺口。從三尺外的距離看過來,樹木彷彿和其他地方一樣密集,但是靠近一看,這道樹籬其實並不很厚。當蘭德穿過枝杈樹榦走到另一邊的時候,他聽見了馬蹄聲,不是風。

蘭德趴伏在那個勉強被樹木遮掩起來的缺口後面,緊緊握著劍柄,看著那些騎馬的人經過。五……六……一共是七個。他們衣著樸素,但他們的劍和長矛說明他們不是普通的村民。其中有些人身上穿著鑲嵌金屬釘的皮外衣,還有兩個人戴著鋼帽,也許是暫時沒有僱主的商隊保鏢,也許。

當這支隊伍慢跑過樹籬的缺口時,有個人隨意地朝缺口看了兩眼。蘭德將劍抽出一寸。麥特扭曲著面孔,像是一頭被逼到死角的獾。他的一隻手插在外衣下面,離開煞達羅苟斯後,只要麥特認為有危險,就會握緊那把匕首。蘭德已經無法確定他這麼做是為了保衛自己,還是保衛那把柄端鑲嵌紅寶石的匕首。現在麥特有時候甚至會忘記他還有一張長弓。

這些騎馬的人是在趕往某個目的地,不過他們並不匆忙。粉狀的細塵飄過了樹籬。

蘭德等待著,直到馬蹄聲徹底消失,他才小心地穿過樹籬缺口,探頭朝路面上張望。那股煙塵已經沿著他們來時的方向飄出了很遠,東方的天空重新變得清亮。蘭德爬到路上,看著那股塵埃逐漸在西方消失。

「不是追我們的。」他半是陳述,半是疑問地說。

麥特跟在他後面爬了出來,警覺地朝前後張望著。「也許,」他說,「也許。」

蘭德不知道麥特是什麼意思,但還是點了點頭。也許。他們在凱姆林大道上的旅程並不是一開始就是這樣的。

在離開白橋很長一段時間裡,蘭德發覺自己總是突然回頭朝背後的路面上觀望。有時候,一些人影會讓他立刻屏住呼吸——一個匆匆趕路的高瘦男人,或是一個趕馬車的白髮老者,但那些人只是普通的賣貨郎和農夫,不是湯姆·梅里林。日子一天天過去,希望愈來愈渺茫。

這條大道相當繁忙,經常可以見到馬車、大車、騎馬的和徒步的人。有單身旅人,也有成群結隊的貿易馬車或騎馬的人。走在這條路上的人一定比所有兩河人加在一起還要多。不過最常見的情景還是在光禿枝幹掩映下的硬土路面上,只有蘭德和麥特兩個人。

大多數旅人都像他們兩個一樣,在朝東方的凱姆林前進。有時候他們還能搭一段農夫馬車的便車,不過大多數時候他們只能走路。他們一直在躲避騎馬的人,即使只有一名騎馬者出現,他們也會跑到路邊躲起來,直到那個人消失在遠方。至今他們沒有遇到過穿黑色斗篷的人,蘭德也不相信隱妖在發動襲擊前會讓他們看見,但他們還是不敢有任何大意。至少在一開始,他們害怕的只是隱妖。

他們在離開白橋後遇到的第一個村子看起來非常像伊蒙村,蘭德在這裡不由得放慢了腳步。高高的茅草尖頂,系著圍裙的主婦在房屋間的籬笆旁聊天,孩子們在村中央的綠地上玩耍。那些婦人並沒有綁辮子,只是將長發披在肩頭。另外還有一些小地方不太一樣。但這裡實在是太像家鄉了。乳牛在綠地上吃草,鵝大搖大擺地走過街道,孩子們在沒有長出草的土地上翻著跟斗,大聲笑著。當蘭德和麥特走過的時候,他們甚至沒有抬頭看這兩個人一眼。這是另一個與伊蒙村不同的地方。陌生人在這裡很常見,只有兩個陌生人並不足以引起任何人注意。村中的狗只是抬起頭嗅了嗅空氣,它們沒有因此被驚動。

當他們走過這座村子時,天色已近黃昏,看著窗戶透出來的燈光,蘭德忽然感到一陣思鄉的痛楚。這裡是很像伊蒙村,一個微小的聲音在腦海里悄聲說著,但這裡不是家鄉。即使你走進這些房子里,也找不到譚姆。即使譚姆真的在這裡,你能去面對他嗎?你現在知道了,不是嗎?除了你從哪裡來,你是什麼人這些小事之外,你都知道了。不是高燒下做的夢。蘭德縮起肩膀,竭力抵抗著腦海中那個嘲諷的笑聲。你不如就留在這裡,那個聲音只是冷笑著。既然你對你的身世一無所知,任何地方對你來說都一樣。而且暗帝已經對你做了標記。

麥特拉了拉蘭德的袖子,但蘭德甩開他的手,仍然盯著那些房子。他不想留在這裡,但他真的想看看這裡,用力將它記住。那麼像家鄉。但你再也不會看到這裡了,不是嗎?

麥特又拉了蘭德一下,蘭德才看見他緊繃的面孔,在嘴角和眼睛周圍都已經變成了青白色。「走吧!」麥特喃喃地說,「走吧!」他用懷疑的眼光看著那座村子,彷彿那裡潛伏著什麼危險。「走吧,我們還不能停下來。」

蘭德轉了一圈,將整座村子看在眼裡,然後嘆了口氣。他們距離白橋還不是很遠,如果魔達奧能穿過白橋的圍牆卻不會被任何人發現,它一定也能毫無困難地搜索這座小村子。蘭德任由麥特拉著自己走進村外的大道上,直到那些茅草屋頂的房子都消失在他們身後。

夜幕很快就低垂下來,他們借著月光找到了一片小樹林。在仍然掛著枯葉的樹下,他們用一條小溪里的冷水灌滿了肚子,就蜷起身子躺在地上,用斗篷蓋住身體,沒有生火。受冷也比被發現好。

蘭德心神不寧地想著過往的事情,經常會驚醒過來。每次醒來,他都能聽到麥特不安穩地翻來覆去,喃喃地在說夢話。蘭德不記得自己做過夢,也沒有真正睡過多久。你再也看不到家鄉了。

他們之後的許多晚上都是這樣用斗篷蓋住身體,睡在野外。晚上的風很冷,有時候還會下雨,冰冷的水會濕透他們所有的衣服。以後的許多頓飯,他們唯一的食物也只有冷水。他們還有一些錢,可以在旅店吃上幾頓飯,但一張過夜的床對他們而言實在是太奢侈了。外面世界裡的物價比兩河要高出許多,亞林河這一邊的物價比巴爾倫高出更多,他們必須省下錢來以防萬一。

一天晚上,蘭德提到那把匕首柄上的紅寶石,那時他們的肚子已經空到他們幾乎走一步就要跌倒的程度。蒼白的太陽正緩緩向西方沉下,他們在天黑前所能看到的大概也只有更多的林木了。黑雲正在他們頭頂聚集,醞釀著一場夜雨。蘭德希望他們運氣不會太糟,在夜裡等待他們的也許只是一場毛毛雨。

他又往前走了幾步,才發覺麥特停下了。他也停住腳步,在靴子里扭動著腳趾,至少他的雙腳還有些暖和的感覺。他鬆了一下肩頭的帶子,他的鋪蓋卷和湯姆的斗篷打的包裹並不重,但即使只是幾磅的重量,在空著肚子走過幾里路後也會變得非常沉重。「怎麼了,麥特?」

「為什麼你那麼想賣掉它?」麥特氣惱地問道,「是我找到它的,你有沒有想過我希望能留下它?即使多留一段時間也可以。如果你想要賣掉什麼,那就賣掉那把該死的劍吧!」

蘭德用手摸索著鑲嵌蒼鷺徽記的劍柄。「我父親把這把劍交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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