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 陌生人和朋友

陽光傾瀉在蘭德的床上,將他從不安的沉眠中喚醒。蘭德拉過一個枕頭蓋在臉上,卻無法將陽光擋住,而他實際上也無意重新入睡。昨晚的第一個夢之後,他又有更多的夢,但他只記得第一個夢,他也知道自己再不想有那樣的夢了。

嘆息一聲,他扔掉枕頭坐了起來。當他伸懶腰時,不禁哆嗦了一下。他本以為已經溶在洗澡水中的酸痛又都回來了,他的頭也還在痛。這並不讓他感到奇怪,一個那樣的夢足以讓任何人頭痛。其他夢都已經消失,只留下了那個夢。

其他床都空了。已經離開地平線有一段距離的太陽將房裡照得透亮,如果還在農場,他現在一定已經吃過早餐,開始工作了。他一邊氣惱地嘟囔著,一邊匆忙下了床。他要好好看看這座城市,他們卻不叫他起來。不過,至少有人在大水罐中倒滿了水,而且水還是溫的。

蘭德用最快的速度洗過臉,穿好衣服,拿起譚姆的劍時,他猶豫了一下。嵐和湯姆當然都把鞍囊和鋪蓋卷留在房間里,但護法的劍並不在。在伊蒙村,即使還沒有任何災禍的預兆出現時,嵐也一直隨身攜帶他的劍。蘭德覺得自己在這件事上應該學習護法。他告訴自己,這麼做並不是因為他一直夢想著能佩戴一把劍闊步走在真正的城市裡。他將劍掛在腰帶上,又將披風甩在背後。

他一步兩階地跑下樓梯,進了廚房,這裡肯定能找點吃的東西,因為在巴爾倫只能逗留一個白天,他不想再浪費時間了。該死,他們應該叫醒我的。

菲斯師傅正在廚房裡和一名圓胖的婦人說話,那名婦人的雙手直到手肘都是麵粉,顯然是這裡的廚師。她正在菲斯師傅的鼻子下搖晃著一根手指。女僕、雜役、侍者和烤肉工都在忙著自己的事情,裝作彷彿是沒看見這兩個人。

「……我的奇力是只好貓,」廚師尖聲說道,「我不會聽任別人亂說它。你聽到我的話了嗎?你怎麼能因為它非常盡職,完成工作太努力了而責備它呢!」

「抱怨的不是我,」菲斯師傅努力說道,「夫人,有一半的客人……」

「這些我不聽,我不聽。如果他們想要抱怨我的貓,就讓他們來做飯好了。我可憐的老貓,它只是在完成它的工作。再這樣的話,我們就離開這裡,去找一個能夠看到我們優點的地方,你看我們會不會這麼做。」她解開圍裙,並且做勢要把圍裙從頭頂上脫下來。

「不!」菲斯師傅高喊著伸手阻止她,他們一時纏成一團。廚師努力想要脫下圍裙,老闆則儘力把她的圍裙壓回去。「不,塞拉,」他喘著氣說,「不需要這樣,不需要。聽我說!沒有你我該怎麼辦?奇力是好貓,一隻好極了的貓,是巴爾倫最好的貓。如果還有人抱怨,我就告訴他們應該為了奇力的工作而感謝它。你絕對不能走。塞拉?塞拉!」

廚師停止了和老闆的拉鋸戰,用力把圍裙從老闆的手裡拉出來。「那好吧,那好吧!」她用兩隻手抓住圍裙,卻仍然沒有把圍裙套回身上。「但如果你還想讓我準備午餐的話,你最好現在就出去。也許這是你的旅店,但這是我的廚房。除非你想替我做飯?」她做出了要將圍裙交給菲斯的樣子。

菲斯師傅攤開雙手向後退去。蘭德張開嘴,卻沒有說話,而是轉頭向周圍望去。廚房裡的人們仍然都在盡量避免注意他們的廚師和老闆,蘭德則開始注意自己的口袋。除了沐瑞給他的那枚銀幣之外,口袋裡只有幾個銅子兒和幾件小東西——他的小刀和磨石、兩根弓弦和一個他認為也許會有用的細繩。

「我相信,塞拉,」菲斯師傅小心地說,「一切都會為你恢複成平時最好的狀態。」他又懷疑地偷瞥了廚房的助手一眼,之後旅店老闆儘可能地保持著尊嚴,離開了廚房。

塞拉一直等到旅店老闆消失,才利落地繫上圍裙,然後盯著蘭德說:「我想,你是在找吃的,嗯?好吧,過來。」她向蘭德笑了笑,「我不會咬人,不會的,不要因為剛才那些你不該看到的情景就以為我是個很可怕的人。希爾,給這個小夥子一些麵包、乾酪和牛奶。現在也只有這些東西了。坐下,小夥子,你的朋友們都已經出去了。據我所知,只有一個小夥子不舒服,沒有出去。我想你應該也很想出去吧!」

一名女僕為蘭德端來一隻托盤。蘭德坐到桌邊的凳子上。在蘭德吃飯時,廚師又開始揉起麵糰,但她的嘴仍然沒有半點停歇。

「不要因為剛才看到的事情就下任何結論。菲斯師傅是個很好的人,雖然你不能保證一個好人在任何時候都會是好人。是那些人的胡言亂語把他逼成這樣的,真不知道他們到底在抱怨什麼?難道他們更喜歡幾十隻老鼠活著四處亂竄?奇力不會讓這麼多老鼠鑽進旅店的,它不會的。這是一個乾淨的地方,這裡不應該有這麼多麻煩。而且所有的老鼠都被折斷了背。」她一邊說,一邊詫異地搖了搖頭。

蘭德嘴裡的麵包和乳酪彷彿變成一堆灰燼。「它們的背都折斷了?」

廚師搖晃著一隻豐滿的手,「想想讓人高興的事吧,這就是我的看法。這裡來了走唱人,現在就在大廳里。不過你一直都和他在一起,對不對?你是昨晚和阿莉絲女士一同來這裡的人之一,對不對?我想是的。旅店裡有這麼多客人,我大概不會有什麼機會親眼看到那名走唱人。礦上的那些流氓們都下來了。」她狠狠地壓了一下那個麵糰,「和往常不一樣,現在全鎮都被他們住滿了。但我想,現在的情形總還不會是最糟糕的吧!真是的,這個冬天以前我還不曾見過一名走唱人呢,而且……」

蘭德機械似的吃著,嘗不出任何味道,也沒有再聽廚師說些什麼。死老鼠,折斷了背。他匆匆結束早餐,有些結巴地道過謝,就跑出廚房。他必須找人談一談。

牡鹿和獅子的大廳與酒泉旅店的大廳除了有相同的功用之外,幾乎沒有任何其他共同之處。它比酒泉旅店大廳寬一倍,長兩倍,布滿牆壁的繪畫描繪著華麗的建築、長滿高大樹木和斑斕花朵的庭院。這裡不是只有一個大火爐,而是在每面牆壁上都有一個壁爐在燃燒著熊熊火焰。大廳里擺了幾十張桌子,每張椅子、長凳和凳子上都坐滿了人。

所有的客人們都叼著煙斗,握著酒杯,目光集中在一個地方:湯姆。他站在大廳正中間的一張桌子上,有許多種顏色的斗篷搭在旁邊的一張椅子里,就連菲斯師傅也在看著他,手裡拿著一隻白銀大酒杯和一塊抹布,卻沒有任何動作。

「……騰躍而起,那白銀蹄鐵和彎曲、修長的脖頸,」湯姆朗聲說道,他描述的似乎並不是一匹馬,而是一支長長的騎士隊列,「絲一般的鬃毛隨著揚起的頭顱而甩動。上千旗幟組成的彩虹向無盡的天空衝去。一百隻黃銅號角令空氣顫抖。鼓聲轟鳴,如同沉雷,一波接一波,千萬觀眾發出的歡呼翻滾過伊利安的屋頂和高塔。但那千位騎士聽不到這些嘈雜的聲音,他們的眼和心都已沉浸在他們神聖的任務里。號角大狩獵正在進行。騎士們要去尋找瓦力爾號角,召喚諸紀元的英雄們離開墳墓,為了光明而戰……」

走唱人稱這樣的篇章為平式誦詠。每天晚上在營火邊時,他就會為蘭德他們做這樣的朗誦。他說,講故事的方式有三種——高等誦詠、平式誦詠和俗調。最後一種方式其實就和街談巷議沒什麼兩樣。湯姆也會用俗調講故事,但他從不掩飾對這種方式的輕蔑。

蘭德沒有走進去,而是關上門,頹喪地靠在牆上。他沒辦法從湯姆那裡得到建議了。沐瑞——如果她知道這些,她會怎樣做?

蘭德察覺到人們在經過他身邊時都會看他一眼,也聽到自己正在低聲地嘟囔。他撫平外衣,站直身體,他必須找人談一談。廚師說過,他的同伴中有一個沒出去。蘭德開始向客房走去,他儘力克制才沒有跑起來。

蘭德敲了幾下麥特和佩林的房門,探頭進去,看到只有佩林在屋裡,躺在床上,還沒換衣服。他在枕頭上轉過頭,看了蘭德一眼,然後又閉上眼睛。麥特的弓和箭囊都靠在角落裡。

「我聽說你人不舒服。」蘭德邊說邊走進房裡,坐在麥特的床上。「我只想找人說說話,我……」他發現自己不知道該如何引入正題。「如果你病了,」他半站起身,「也許你應該睡一下。我可以先離開。」

「我不知道是不是還能睡著。」佩林嘆了口氣,「如果你一定要知道的話,我做了個噩夢,現在沒辦法再讓自己入睡了。麥特本來應該會告訴你的。今天早上,我向他們解釋自己太累,沒辦法跟他們出去時,他還嘲笑我。但他也做了噩夢。他晚上一直在輾轉反側,說夢話,我都聽到了。他不可能睡得比我更好。」佩林用他粗壯的手臂蓋住眼睛。「光明啊,我真的是累了。也許如果我再躺一兩個小時就能有力氣起床。如果我因為一個夢而錯過了參觀巴爾倫,麥特絕對不會放過我的。」

蘭德緩慢地坐回到床上,舔舔嘴唇,然後飛快地說:「他是不是殺死了一隻老鼠?」

佩林放下手臂,盯著蘭德。最後,他只說了一句,「你也是?」看到蘭德點頭,他才繼續說道,「我希望能回家去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