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 渡過塔倫河

嵐走下台階,讓眾人下馬,牽馬跟著他穿過灰霧。眾人只能信任這名護法的方向感。霧煙沉積在蘭德膝蓋的高度,讓他看不見自己的雙腳,三尺 外的所有東西也都模糊不清。這場霧已經不像他們趕路時那樣濃重了,但蘭德依舊很難看清他的同伴們。

除了他們之外,街道上還看不見其他人,亮起燈光的窗子多了幾個。霧氣讓它們變成一塊塊小光斑,而且往往這是房子惟一能夠被看見的部分。能看到的房子都好像飄浮在一片雲海之上,而且有些房子被淹沒在濃霧之中,使得突出於霧氣中的屋子看起來都像是方圓幾里之內惟一的建築。

蘭德僵硬地移動著長時間騎乘後疼痛不堪的肢體,心裡尋思著自己能不能用步行完成從這裡到塔瓦隆的旅行。當然,走路應該不會比騎馬更省力氣,但現在他的雙腳可能是全身惟一沒那麼酸痛的部位了。至少他更習慣於走路。

蘭德惟一聽到的話音是沐瑞回答嵐時說的,「必須由你來應對他。他會記住太多信息,我無能為力。如果我在他的印象中太過突出……」

蘭德厭煩地抖動著浸透了潮氣的斗篷,盡量和同伴們靠在一起。麥特和佩林自顧自地嘟囔著,只有在不小心絆到什麼東西時會驚呼一聲。湯姆·梅里林也在低聲叨念著,諸如「熱飯」、「爐火」、「暖葡萄酒」之類的字眼不停飄進蘭德的耳朵里。但護法和兩儀師完全沒理會這些人的反應。艾雯一言不發地走著,她挺直了背,高昂著頭,她肯定是在強自壓抑著身體的痛苦,蘭德知道她的騎術絕對不比他更好。

她倒是在享受冒險生活了,蘭德鬱悶地想。他懷疑艾雯根本沒注意到霧氣、潮濕或寒冷這種小事。即使對同一種狀況,尋求冒險的人和被迫逃命的人肯定也會有不同的感受。在走唱人的故事裡,必定可以把在濕冷的濃霧中精疲力竭地狂奔、頭頂有人蝠監視、背後有怪物追趕等等講得非常刺激。蘭德不知道艾雯是否感到刺激,他自己又冷又濕,而且很高興能置身於一個村莊中,哪怕這是塔倫渡口。

突然間,蘭德撞上某個巨大而溫暖的黑東西,是嵐的馬。護法、沐瑞和其他人都已經停下了。他們都拍撫著自己的坐騎,與其說是在安慰那些馬,倒更像是在安慰他們自己。霧氣更薄了一些,足以讓他們辨別出彼此的臉。他們的腳還隱藏在灰色的霧層中,那些村舍又全部都消失了。

蘭德小心地牽著飛雲向前走了一小步,便驚訝地聽到自己的靴子踏在木板上的聲音。他們已經在渡口碼頭上了。

他又小心地牽著灰馬退了回去。他聽說過,塔倫渡口的碼頭就像一座通往渡船的橋。塔倫河比酒泉河寬許多,而且非常深,河面以下暗伏著許多急流,足以淹死最強壯的泳者。在這樣的霧中……當他重新感覺到土地時,心情才放鬆下來。

嵐忽然重重地嘿了一聲。他一邊向他們打著手勢,一邊衝到佩林身邊,掀起年輕人的斗篷,露出佩林腰間的斧頭。蘭德並不明白嵐的目的,但也急忙將斗篷掀到肩膀上,露出佩劍。當嵐快步走回到坐騎身邊時,濃霧中出現了一點火光,然後是沉悶的腳步聲。

六名穿著粗布衣服、表情木訥的男人跟隨高塔走了過來。他們手中的火把驅散了四周的霧氣。他們在伊蒙村人的面前停下,這群人彷彿被環繞在一堵灰牆之中。渡船主審視著船客們,窄臉側向一旁,鼻子一下一下地抽動著,彷彿一隻黃鼬在嗅著陷阱的氣味。

嵐帶著悠閑的神情靠在馬鞍旁,一隻手卻炫耀般按在長劍柄上,他流露出一種金屬彈簧般的氣勢,隨時等待著瞬間躍出。

蘭德急忙模仿護法的姿勢——他立刻就用手按住了劍柄,至於那種散發著死亡氣息的懶散樣子,他可以以後再學。如果我現在擺出那種樣子,也許他們會笑我的。

佩林從腰帶上解下斧頭,有意地站直了身體。麥特一隻手按在箭囊上,但蘭德不知道在這種潮濕的天氣里,他的弓弦是否還管用。湯姆·梅里林優雅地向前走了一步,緩緩轉動著一隻空手,突然,他的兩根手指間出現了一把旋轉的匕首,匕首柄最終落在他的手心裡,他開始若無其事地清理指甲。

沐瑞發出一陣低微、愉快的笑聲。艾雯拍著手,彷彿正在觀看節日的表演,雖然她很快就停下來,臉上顯出羞窘的樣子,但她的嘴角還是帶著一抹微笑。

高塔顯然很缺乏幽默感。他盯著湯姆,大聲清了清喉嚨。「我們的人認為渡河只用這點錢是不夠的。」他打量著這一行人,目光陰沉又狡詐。「你們剛剛給我的,我已經收到安全的地方了,但那點錢是不夠的。」

「剩下的金子,」嵐對他說,「等我們到了河對岸就給你。」他輕輕拍了一下腰間的皮囊,裡面發出金屬撞擊的聲音。

片刻之間,渡船主的眼睛亮了一下。然後,他點點頭,「那讓我們開始吧!」他一邊嘀咕著,一邊帶領六名船工走上碼頭。灰霧在他們面前散開,又在他們的背後匯合在一起,充塞了他們留下的空間。蘭德急忙跟了上去。

渡船是一艘平頭駁船,船尾有一塊木板,可以放下成為連接碼頭的步橋,或者提起成為船尾護板。渡船的兩側各掛著一根手腕粗的纜繩。纜繩一端固定在碼頭邊粗大的立柱上,另一端消失在河對岸的夜色中。船工將火把插在渡船兩邊的鐵架上,等待著船客牽著他們的馬走上船,然後拉起了船尾的木板。船甲板在人馬的重壓下咯吱作響,渡船也晃動起來。

高塔不住地嘀咕著,偶爾又叫嚷著要船客管住馬匹,注意站在渡船中間,不要擋了船工的路。然後他又向船工們叫喊,向他們下達各種各樣的命令,但那些男人只是慢吞吞地、帶著一臉不情願的神色做著開船的準備。實際上高塔對這份工作也沒什麼熱心。他經常會喊到一半時又閉上嘴,高舉起火把向濃霧中張望兩眼。最後,他徹底停止喊叫,走到船頭,在那裡望著被濃霧覆蓋的河面。他就在那裡獃獃地站著,直到一名船工碰了碰他的手臂,他彷彿被嚇了一跳似的,轉頭盯著那名船工。

「怎麼啦?哦,是你啊?準備好了?什麼時候?喂,你還在等什麼?」他毫不在意地揮舞著手臂,火把在他手中大幅度晃動,讓馬匹都驚悸地向後退去。「開船!快點!快點!」那名船工懶洋洋地服從了命令。高塔繼續盯著前面的濃霧,同時不安地在外衣前襟上擦著手掌。

固定渡船的纜繩被鬆開,渡船在急流中震顫著,最終晃動了一下,被牽引纜繩拉住。船工們每三人一組站在渡船兩邊,抓住牽引纜繩上的固定繩,從船頭向船尾走去,他們一邊不高興地嘟囔著,一邊將渡船向灰色的河中推去。

很快他們就看不見河岸了,周圍只有灰色的霧氣。在搖曳的火光中,霧牆伸出一根根觸鬚,從渡船上飄過,渡船在水流中遲緩地搖晃著。船工們邁著整齊劃一的腳步從船頭到船尾周而復始地走動著,一時間,他們彷彿是全世界惟一在移動的東西。沒有人說話。伊蒙村的年輕人在渡船中間擠成一團。他們都聽說過,塔倫河是一條非常寬的河,而濃霧更讓這條河彷彿根本就沒有邊際。

過了一會兒,蘭德走到嵐身邊。在此之前,蘭德見過的最深最寬的水面只有水林中的池塘而已,這條讓人無法涉過、無法游過,甚至是看不到對岸的河流難免會讓他感到緊張。「他們真的會搶我們嗎?」他低聲說,「看他的樣子,倒像是在害怕我們會搶他們。」

護法看著渡船主和那些船工,完全沒表現出在聽蘭德說話的樣子,但他用很低的聲音回答,「躲藏在這片霧裡……嗯,當隱身在別人看不見的地方時,人們對待陌生人的方式有時會發生變化。而會傷害陌生人的人也最容易認為陌生人要傷害自己。這個傢伙……我相信如果價錢合適,他會把他的母親賣給獸魔人做燉肉。我有些驚訝你為什麼會這麼問。我在伊蒙村時就聽過人們都是這樣說塔倫渡口人的。」

「是的,但……嗯,每個人都說他們……但我從沒有想過他們真的會那樣。實際上……」蘭德決定最好不要再去想伊蒙村以外的人都是什麼樣子。「他也許會告訴隱妖我們過了河,」最後蘭德說,「也許他也會把獸魔人載過來。」

嵐冷笑一聲,「劫掠陌生人是一回事,和半人交易又是另一回事了。你真的認為他會載獸魔人過河,特別是在這樣的霧天里?他真的願意和魔達奧談話?如果他遇到這種事,他會花上一個月時間拚命逃跑。我不認為我們要擔心塔倫渡口有暗黑之友,至少我們已經爭取到一段安全的時間,襲擊伊蒙村的那些獸魔人暫時追不上來了。但你還是要注意保持警戒。」

高塔已經不再向前方張望,而是轉過了身,他高舉著火炬,仰起尖下巴,盯著嵐和蘭德,彷彿剛剛看清他們倆一樣。現在能聽到的聲音只有船板的摩擦聲、船工的腳步聲和偶爾馬蹄踏動的聲音。渡船主察覺到嵐和蘭德也在看著他時,便急忙扭過頭去。他飛快地轉過身,繼續盯著船頭前面,在霧中尋找著河岸或者是其他什麼東西。

「別再說了。」嵐的聲音低到蘭德幾乎無法聽清。「在不好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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