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陌生人

當蘭德和麥特走進大堂的時候,艾威爾師傅已經往兩隻酒杯里倒滿了他最好的黑啤酒。這是他自己釀製的。盛著黑啤酒的木桶擺滿了大堂的一面牆壁。旅店的黃貓爪爪蜷在那些木桶上,閉著眼睛,用尾巴繞住身子。譚姆站在河石砌成的大壁爐前,將長桿煙斗探進壁爐台上的一隻拋光小罐里(那隻小罐永遠都在壁爐台上),舀出滿滿一煙斗的煙葉。這座壁爐佔據了方形大堂另一面牆壁的一半,足有一個人的肩膀那麼高。在爐膛中躍動的火焰除去了屋子裡的所有寒意。

在節日前的忙碌中,蘭德本以為仍然待在大堂里的只會是布朗和自己的父親,還有那隻貓。但他看到了另外四名村議會的成員坐在爐火前的高背椅里,其中也包括森布。他們都拿著啤酒杯,從煙斗中噴出的藍色煙霧繚繞在他們的頭頂上。不過,他們沒有下棋,而且布朗的全部書籍也都碼放在壁爐對面的書架上。這些人甚至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盯著他們的啤酒,或者不耐煩地咬著煙鬥嘴,等待著譚姆和布朗加入他們。

憂慮在這些日子裡已經成了村議會的家常便飯,不只是在伊蒙村,望山和戴文騎大致也是一樣;甚至塔倫渡口也不例外。但又有誰真正知道塔倫渡口的人在想些什麼?

當兩個男孩走進來的時候,爐火前的男人們之中只有鐵匠哈蘭·盧漢和磨坊主瓊·賽恩瞥了他們一眼。實際上,盧漢師傅看他們的眼神要認真得多。這位鐵匠的手臂像大多數男人的腿一樣粗,上面纏繞著剛硬的肌肉。他還穿著皮製長圍裙,彷彿是剛從鐵砧旁趕過來一樣。他皺起眉看著蘭德和麥特,然後似乎是故意在椅子里坐正身體,重新專註地用拇指按著煙斗中已經塞得很緊實的煙葉。

蘭德好奇地放慢腳步,卻被麥特踢了一下腳踝,痛得幾乎喊了出來。麥特用力向大堂內側的門口點了一下頭,就匆匆走了過去。蘭德有些跛地急忙跟在後面。

「你幹什麼?」蘭德一走進通向廚房的走廊里就問道,「你幾乎踢斷了我的……」

「是老盧漢,」麥特沖蘭德背後的大堂里探頭探腦。「我想,他在懷疑我是那個……」他的話音突然中斷了。艾威爾太太從廚房裡快步走了出來,身上還散發著新鮮烤麵包的香氣。

她手中的托盤裡放著大塊硬殼麵包。艾威爾太太烘烤的硬殼麵包是全伊蒙村最好吃的。另外還有盛在碟子里的腌菜和乳酪。這些食物突然讓蘭德回想起自己一大早離開農場時只吃了一個麵包頭。他的肚子里響起一陣尷尬的「咕嚕」聲。

艾威爾太太儘管上了年紀,身材卻仍然苗條輕盈,灰色的髮辮從她肩頭的一側垂下來。她沖兩個男孩露出親切的笑容,「廚房裡還有,大概你們兩個都餓了,像你們這個年紀的男孩子沒有不餓的時候。不過,其他年紀的男人其實和你們也沒什麼兩樣。如果你們想來點別的東西,今天早晨我還烤了蜂蜜蛋糕。」

艾威爾太太是這一地區的已婚女人中極少幾個沒有為譚姆做媒的特例之一。對於蘭德,她總是會報以溫暖的微笑,用一些小食物招待他,就像對待這裡的每一個年輕人一樣。如果艾威爾太太偶爾會用一種不一樣的目光看著蘭德,彷彿想要為他多做些事,至少她只會將這種意願表現在目光上。這讓蘭德非常感激。

沒有等待蘭德和麥特回答,艾威爾太太已經轉過身,走進了大堂。大堂里立刻傳出椅子剮蹭地板和男人們起身的聲音,然後是讚揚麵包美味的談笑聲。艾威爾太太絕對是伊蒙村最好的廚師,方圓數里內沒有哪個男人不想坐在她的餐桌前。

「蜂蜜蛋糕。」麥特咂著嘴說。

「等卸了貨再說,」蘭德堅定地對麥特說,「否則我們就永遠也干不完了。」

廚房門旁就是通向地窖的梯子,梯子旁邊掛著一盞油燈,地窖里還有另一盞燈,照亮了這個石砌的房間,只在最偏僻的角落裡留下了一點影子。地窖里排列著一排排木架,上面橫放著成桶的白蘭地、蘋果酒,還有更大桶的啤酒和葡萄酒。有些酒桶已經被打進了龍頭。許多葡萄酒桶上都有布朗·艾威爾用粉筆做的記號,標明了它們的出產年份,是哪一名賣貨郎運來的,以及哪一座城市釀造。而所有的啤酒和白蘭地都是兩河農夫或布朗親手釀製的。賣貨郎和商隊有時候也會帶來外地的白蘭地和啤酒,但那些酒的味道完全比不上兩河酒,價錢也要更貴。那種酒絕不會有人想喝第二次。

「那麼,」蘭德一邊說著,一邊將酒桶放到架子上,「你幹了什麼,要這樣躲著盧漢師傅?」

麥特聳聳肩,「沒什麼,真的。我只是告訴了亞丹·艾卡爾和他那些還在流鼻涕的朋友——伊文·芬加和戴格·科普林,有一些農夫看見了幽靈一樣的獵犬噴吐著火焰從樹林間跑過。然後他們都被嚇得好像是凍硬的奶油。」

「盧漢師傅就為了這個沖你發火了?」蘭德懷疑地說。

「嚴格來說,不完全是這樣。」麥特停了一下,然後搖搖頭,「我把麵粉塗在了他的兩條狗身上,讓它們全都變成了白色,然後我把它們牽到戴格家旁邊。我又怎麼能知道它們會徑直跑回家去?這真不是我的錯。如果盧漢大媽沒有讓房門敞開著,它們就不會跑進去了。我不是故意要把她家的地板弄得到處都是麵粉的。」他發出短促的笑聲,「我聽說她拿起掃帚,把老盧漢和那兩條狗通通都趕了出去。」

蘭德一邊打著冷戰,一邊卻又笑出了聲。「如果我是你,我現在擔心的就不會是鐵匠,而是奧波特·盧漢。她幾乎和她的丈夫一樣強壯,而且脾氣更糟。不過沒關係,如果你走得夠快,也許她就注意不到你。」但麥特的表情似乎是認為蘭德的話一點兒也不好笑。

不過當他們回到大堂里的時候,麥特已經不需要偷偷摸摸了。那六個男人在爐火前聚成了一堆。譚姆背對著爐火,正在低聲說話。其他人身子前傾,很仔細地聽著。看樣子,即使有人從他們中間趕過一群羊,他們也根本注意不到。蘭德想要靠近一些,聽聽他們在說些什麼,但麥特拽了拽他的袖子,煩惱地看了他一眼。蘭德只好嘆口氣,跟著麥特走了出去。

當他們回到走廊里的時候,發現通向地窖的樓梯頂端多了個盤子。蜂蜜蛋糕的香氣充滿了整條走廊。盤子旁邊還有兩個杯子和一個壺,壺裡飄出熱蘋果酒的芬芳。蘭德雖然警告自己要幹完活以後再吃東西,但最後兩趟搬酒桶進來時,他還是禁不住抓起蜂蜜蛋糕塞進了嘴裡。

將最後一隻酒桶放下以後,蘭德擦著嘴角的蛋糕屑,麥特也卸下酒桶說:「現在該是看看走唱……」

樓梯上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伊文·芬加幾乎是半跌著跑進了地窖。他的圓臉上閃耀著興奮的神情。「有陌生人到村裡來了。」看到麥特,他止住呼吸,眼睛裡流露出難看的神色。「我沒有看到什麼幽靈狗,但我聽說有人把盧漢師傅家的狗身上塗滿麵粉。而且我還聽說盧漢大媽對做這件事的人是誰,心裡已經有數了。」

伊文還只有十四歲,所以蘭德和麥特一直都不曾把他說的話當回事。這一次,蘭德和麥特交換了一個驚訝的眼神,然後同時說道。

「在村裡?」蘭德問,「不是在林子里?」

麥特也在問,「他的斗篷是黑色的?你能看到他的臉嗎?」

伊文不確定地看著他們兩個。麥特帶著威脅的神情向前邁出一步,他立刻就說道,「當然我看見他的臉了。他的斗篷是綠色的,或許是灰色的。斗篷的顏色一直在變。他站立不動時,那斗篷就會融入四周的背景。除非他有動作,否則有時候就算你瞪大眼睛也看不到他。那位女士的斗篷是藍色的,就像天空一樣,而且比任何節日盛裝都要美上十倍。她也比任何其他女人更美麗十倍。她是一位身份高貴的女士,就像故事裡說的那樣。一定是。」

「她?」蘭德問,「你在說什麼?」他轉頭望著麥特,麥特已經將兩隻手按在頭頂,用力閉上了眼睛。

「先前我正要和你說這兩個人的事,」麥特嘟囔著,「但還沒等我說,你就把話題帶到……」他又睜開眼睛,狠狠地瞪了伊文一下。「他們是昨晚到的。」過了一會兒,麥特才繼續說道,「他們在旅店裡住了下來。我看見他們騎馬進了村。蘭德,我從沒有見過那麼高大和那麼纖細的馬。它們看上去就像能永遠奔跑下去一樣。我想那個男人是替那個女人工作的。」

「是效忠於她的。」伊文插嘴說,「故事裡都說這叫效忠。」

麥特繼續說下去,完全沒有管伊文,「他總是跟在她身邊,無論她說什麼,他都會去做。不過他看上去不像是個受雇的人,也許是一名士兵。他佩著劍,那把劍就像他身體的一部分,就像他的手和腳一樣。和他相比,商人的保鏢就像是一群雜種狗。還有那位女士,蘭德,我從沒有想像過還會有那樣的女人。她一定是從走唱人的故事裡走出來的。她就像……就像……」麥特停了一下,沒好氣地瞪了一眼伊文。「……就像一位身份高貴的女士。」最後,麥特嘆息了一聲。

「但他們是誰?」蘭德問。除了一年一度前來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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