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三章 夜話偵破

馬普爾小姐坐在高背扶手椅上。本奇在火爐前席地而坐,雙手抱住膝頭。

朱利安牧師身子朝前傾,像個學童似的,倒不似有著成熟外表的男子漢。克拉多克警督嘴含煙斗,慢品威士忌加蘇打水,顯然已卸下了肩上的重任,一副悠閑自得的樣子。

圍坐在外圍的有朱莉婭、帕特里克、埃德蒙和菲利帕。

「我想這故事該您來講了,馬普爾小姐。」克拉多克道。

「啊,不,我親愛的孩子。我只是零零星星的幫了一點兒小忙。總負責是您,您指揮了全過程,而且您了解的那麼多情況我是不知道的。」

「那麼,一塊兒說吧,」本奇急不可待地說道,「一個人講一點兒。只不過要讓簡姨開頭,因為我喜歡她腦子運轉的那種糊裡糊塗的方式。您是在什麼時候開始想到這一切都是布萊克洛克設的圈套的?」

「唉,我親愛的本奇,這很難說清楚。當然,從一開始,看起來彷彿安排那場搶劫最理想的角色,或者說最打眼的人物,我得說,是布萊克洛克小姐本人。她是惟一已知跟魯迪?謝爾茲有接觸的人,而且在自己的家裡策劃這種事兒何等容易。比如說中央取暖,沒有火爐,因為有了火就意味著屋裡有光線。而能做這樣的安排,使屋子裡沒有火的人,只能是房子的女主人自己。

「我並不是一直這麼想的——在我看來,事情不是這麼簡單,這實在可惜!噢,不,我也跟別人一樣曾經上當受騙,因為我以為真的有人想殺死利蒂希亞?布萊克洛克。」

「我想我還是願意先弄清楚真正發生的事兒,」本奇說,「這個瑞土男孩認出了她嗎?」

「是的。他工作的地方曾經是——」

她遲疑地看著克拉多克。

「伯爾尼阿道夫?科赫大夫的診所,」克拉多克說道,「科赫曾是做甲狀腺腫大手術世界聞名的專家。夏洛特?布萊克洛克去那兒摘除甲狀腺,而魯迪?謝爾茲是一個勤雜工。他來到英格蘭後,在飯店認出了曾是病人的一位女士,於是,他一時衝動跟她搭汕。我敢說,要是他冷靜想一想,就不會這麼做,因為他是由於有嫌疑才背井離鄉的。

不過,那是在夏洛特離開那兒一段之後的事兒,因此,她對此不會有所知曉。」

「這麼說,他並沒有說起蒙特羅和他父親是飯店業主的事兒了?」

「啊,沒有,這是她為了解釋他跟她說話而不得不編造出來的。」

「見到他肯定使她大吃一驚,」馬普爾小姐滿腹心事地說,「本來她蠻有道理覺得安全,然而,幾乎是由於不可能的巧合,認識她的人出現了,而且並非把她當作兩位布萊克洛克小姐中的一個——這她倒是有所準備——而是不折不扣地把她當作夏洛特?布萊克洛克,即那個做過甲狀腺手術的病人。

「可你要我從頭至尾講一遍。呃,開始么,我想——如果克拉多克警督同意我的意見的話——是夏洛特?布萊克洛克,一個漂漂亮亮、無憂無慮、充滿柔情的女孩患上了甲狀腺腫大症。這個病毀了她的生活,因為她是一個敏感的女孩,也是一個一向極其看重外貌的女孩。而處於少女階段的女孩對自己是特別敏感的。如果她有一個母親,或者有個通情達理的父親,我想她絕對不會陷入那種病態.但事實上她毫無疑問陷入了其中。

她身邊找不到一個人把她帶出自我,強迫她去見人,從而使她過一種正常的生活,並不要去多想自己的畸形。當然,換到另一個家庭,她可能多年前就被送去做手術了。

「然而,我想,布萊克洛克大夫是個守舊的人,心胸狹窄、暴民成性、頑固不化。

他不相信這種手術。夏洛特從他那兒得到的結論肯定是無能為力——除了用碘劑和一些別的葯。夏洛特確實相信了他,而且我認為她姐姐對他作為內科醫生的能力所給予的信任超過了他所應得的。

「夏洛特用一種脆弱和感傷的方式來表現對父親的忠誠,她肯定以為父親對此非常清楚。她愈發將自己封閉起來,結果甲狀腺越長越大,別人也就越來越見不著她的人影兒,她拒不見人。但實際上她是個心地善良、充滿愛意的人兒。」

「這樣描述一個兇手,真是奇怪。」埃德蒙說。

「我卻不這樣看,」馬普爾小姐說道,「生性懦弱而又心地善良的人往往最容易背信棄義。一旦他們對生活抱有怨恨,他們原有的一點兒道德力量便會被怨恨消耗殆盡。

「誠然,利蒂希亞?布萊克洛克的性格卻迥然相異。克拉多克警督跟我說過,蓓爾?戈德勒把她描述得實在好,而我也認為利蒂希亞確實好。她是一個品德高尚的人——照她自己的說法——她無法理解別人為什麼看不到舞弊的行為。無論經受怎樣的誘惑,利蒂希亞?布萊克洛克決不會產生絲毫做假的念頭。

「利蒂希亞對妹妹很忠誠。她給她寫信,不厭其煩地敘述發生的每一件事,力圖使妹妹保持與生活的聯繫。她很為夏洛特的病態心理擔憂。

「布萊克洛克大夫終於死了。利蒂希亞毫不猶豫地捨棄了蘭德爾?戈德勒處的職位,把自己貢獻給夏洛特。她把她帶到瑞士,去找權威諮詢手術的可能性。手術為時已晚,但我們知道手術做得很成功。畸形被除掉,而手術留下的傷疤,用一串珍珠或念珠短項鏈,便輕而易舉地遮蓋了。

「後來戰爭爆發,很難返回英格蘭,姐妹倆留在了瑞士,在紅十字會,也在其他機構,做各種各樣的工作。是這樣吧,警督?」

「是的,馬普爾小姐。」

「她們偶爾聽到英格蘭的消息,我估計除了別的事兒,她們還聽說蓓爾?戈德勒活不長了。我相信,完全是出於人的天性,她倆一起計畫、談論等可以支配那一大筆錢後未來的日子如何過。我想必須認識到,就姐妹倆而言,這個前景對於夏洛特意味著更多東西。夏洛特在生活中頭一回可以感覺像個正常的女人到處走動,一個沒有人敢投之以厭惡或憐憫目光的女人。她終於可以自由自在地享受生活了,她要在餘生里爭分奪秒地享受生活,把失去的時光全部奪回來。要旅行,要買房子和美麗的花園,要穿戴漂亮的衣服和閃光的珠寶,要去戲院和音樂廳,要滿足每一個奇思妙想。

對於夏洛特來說,這一切就像是童話成真。

「然而後來,身體健壯的利蒂希亞得了流感,而流感又轉為肺炎,結果她一個星期之內便客死他鄉:夏洛特不僅失去了姐姐,而且她為自己企劃的美夢終成泡影。我想她幾乎對利蒂希亞感到怨恨。她們才接到一封信說蓓爾,戈德勒將不久於人世,在這樣一個節骨眼上,為什麼要利蒂希亞死呀?也許再有一個月,錢就屬於利蒂希亞了——等利蒂希亞一死,就是她的了……「這時,我想,兩人的差別便表現出來,夏洛特根本沒有感覺到她產生的念頭是錯的——她認為沒什麼錯的。錢原來是給利蒂希亞的——只要幾個月的功夫就會到利蒂希亞的名下——她將利蒂希亞和她自己看作了同一個人。

「也許是在那個大夫或者什麼人間她姐姐的教名時,她才生出了這個念頭。她忽然意識到,幾乎在每個人的眼裡,這兩位布萊克洛克小姐是什麼樣的印象——上了年紀、很有教養的英國婦人,穿戴幾乎一樣,源於同一父母的相貌極其相似。(我就給本奇指出過,上了年紀的女人看起來樣子都差不多。)死的為什麼不能是夏洛特,活下來的為什麼不能是利蒂希亞呢?

「恐怕,與其說是周密計畫,不如說是一時衝動。利蒂希亞是用夏洛特的名字下葬的。『夏洛特』死了,『利蒂希亞』回到了英格蘭。大自然所賦予的創造性和精力,原已蟄伏了多少年,現在終於升騰起來。做夏洛特的時候,她只是個配角。

如今她換上了一副支配別人的面孔——那種屬於利蒂希亞的支配感。她們的腦力實際上並無很大差異,我認為她們只是在道德上大相徑庭。

「夏洛特自然要採取一兩個顯著有效的措施。她在英格蘭的一個陌生的地方買了一所房子。她惟一要避開的人只有她家鄉坎伯蘭為數不多的幾個人——她原來在家裡畢竟過的是離群索居的生活——再就是蓓爾?戈德勒。後者與利蒂希亞太熟悉,因此偷梁換柱不可能不被她識破。儘管她手患風濕,但模仿筆跡的困難還是被她克服掉。這一切做起來實際上輕而易舉,因為真正認識夏洛特的並無幾人。」

「可假如她遇見利蒂希亞認識的人呢?」本奇問道,「這樣的人肯定不少。」

「他們同樣不成問題。有人可能會說:『那天我碰見了利蒂希亞。她的變化真大,連我都認不出了。』但他們的腦子裡仍然不會懷疑那不是利蒂希亞。十年的功夫人確實是會變的。而她認不出他們卻總可以歸結為近視眼。你們一定還記得,她對利蒂希亞在倫敦的生活細節了如指掌,包括認識的人,去過的地方。她可以參考利蒂希亞寫給她的信,她可以提一提一些事件,或問一下雙方都認識的朋友的境況,從而很快打消任何懷疑。不,她惟一害怕的並非只是被當作夏洛特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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