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篇 深切懷念馬明方 黃龍山上的七天七夜

惠世恩

1948年12月問,解放戰爭正處於激烈的反攻階段,我軍勢如破竹,捷報頻傳。這時我們跟隨馬明方同志一行,乘著一輛繳獲來的十輪大卡車,從臨汾出發,向韓城行軍,來到黃河岸邊。這時,滾滾的黃河水面上漂浮著大塊大塊的冰塊,使渡河十分困難。禹門的渡口已停渡幾天了,兩岸駐紮著許多部隊,因渡口被冰塊堵住不能行船,都滯留在河岸沙灘上,黃河兩岸人山人海。明方同志下車看了看,走到河邊,把方正之(明方同志秘書)和我叫到一塊,手指著河邊的木船說:「你們去問一問能不能過河。」老方找船工商量去了。明方同志走向一隻靠近岸邊的木船上,觀察船的情況。不多時老方帶了一個50多歲的船工向明方同志走來,並介紹說:「這是船上的頭,姓李。」明方同志走上前去和船工李大爺握手說:「老李同志,能過嗎?」「想法過,要少帶人,要順水往下走,不能在原來的地方靠岸了,因為冰塊太多,太大,只能在下游20里路的地方靠岸。」這時我插了一句話:有沒有危險?老李說:「有危險!但也不要緊!」明方同志果斷地說了一句:「那好,你們組織一下人,準備搶渡。」船工老李叫人準備搶渡,老方也和老李一塊去了,我仍站在明方同志跟前。這時一位面龐清瘦中等身材的軍人走到明方面前,敬了一個軍禮:「報告馬政委,前委來電,要你速過黃河,到韓城有新的任務。」明方同志看了電報,給我說:「你讓老方給船工講,馬上搶渡」,又給軍人指揮員說:「老陳,你給回電,三小時後準時到達。」我跑步找到了老方,把情況告知了他。老方說:「那個是陳賡司令員。」從此我認識了陳司令員。我又跑回來說:「半小時後上船。」陳司令員說:「我派五個戰士護送你們過河。」船一啟動,就像一片樹葉,被大浪衝到河中心,一高一低隨著激浪往下游直衝。艄公使勁地扳著船槳。突然一塊大冰碰在船身上,把船碰了碗口大的口子,河水直往船艙里灌,霎時間船內已有半艙子水,一個戰士猛跳過去用大衣連身子堵住打破的口子,刺骨的冰水沖打著戰士全身,同志們用缸子、臉盆、水桶往外刮水,明方同志也和大家一起往外刮水,人們投入了緊張的搶救工作。不一會,水口子堵住了,明方同志把自己的大衣脫下來給那個戰士,那個戰士不接,明方同志親切地說:「你受凍了,換上吧。」那個戰士同志勉強接了過去。因冰塊影響,船在下游20多里的一個水面寬平的地方靠了岸,汽車開下了船,人們都下來了,明方同志和船工同志一一握了手,並感激地說:「你們辛苦了,謝謝你們,你們的任務完成的很好。」

到了韓城縣,天氣突然變了,夜晚九時多下開了大雪,整個大地覆蓋了半尺多厚的積雪。這個縣城是當年春天才解放的,縣人民政府住在一個古老建築的大院里。在韓城縣委,明方同志開了整整一夜會議,雪後的第二天,即乘車向黃龍縣進發。我們坐的汽車,車輪上了鐵鏈子,平地還是很快,進了黃龍山區,一上坡就不行了,路上的積雪使車輪打滑,只聽汽車嗚嗚直吼,輪子在雪路上轉圈圈。太陽偏西了,只走了幾十里路。我們建議返回韓城,但明方同志說:「不能返回去,設法走,萬一走不了就住在這裡。」於是我們下車步行,順著大路往山上走,離山頂還有多高,路有多遠,我都不了解,只聽司機說有60華里,山上無住家,上山後天已黑了,首長一天連水也沒喝一口,怎麼辦呀!我們幾個警衛員有點發愁。這時明方同志指著路邊的無頂的破房子說:「我們不能走了,天黑了,就在這裡過夜了。」我進去一看,只見這個破房子,其實是個只有四面圍牆的牆圈子,地上落了半尺厚的積雪,住這樣的地方等於睡在露天,既不安全,首長身體又不好,我心裡十分猶豫。明方同志看出我的心思,便說:「同志們,今天晚上就住在這個地方,再不能走了。下去把行李拿上來,把鐵銑拿來把積雪鏟了,搞些柴點著。」這時老方同志也上來了,和大家一塊鏟雪。鏟完雪,拾了點乾柴,火點著了,又拾了些干木椽子,給首長搭了個簡單的草鋪,把鋪蓋鋪好。我們六七個人圍在火旁邊,用洗臉盆挖了一盆子雪,燒開水,我給首長打了一缸子,但他沒有喝,就順手遞給司機,司機不願接,同志們說:「書記給你,你就接住好了。」烤熱的餅子,也是同志們都吃上了,他最後拿起一個,喝了半缸子水,才和大家一塊吃,並說:「老張同志你要吃飽,你一天夠累了。」司機說:「大家都一樣,你們墊土修路,也夠累了。」吃完飯,他讓司機和小劉下去看車,準備明天早晨乘路凍上山。他一邊吃一邊給我們講開了西北戰場和全國的大好形勢,東北戰場和華東戰場都打勝仗,西安快要解放了,南京快解放了,蔣家王朝的日子不會太久了。我們的主力部隊在白水、黃龍、渭北地區。這時又風趣地說:「古人有言,人不留人,天留人也!」接著又說:「只見車輪轉,不見往前行,只聽嗚嗚叫,屁股冒黑煙。」說得我們幾個青年同志光是笑。

老方同志引我們幾個警衛員同志查看地形,布置哨位。明方同志可能是累了,便躺在草鋪上睡著了,稍微帶一點鼻音。第一班哨是我和小李。小白和老方同志在火旁一根木柴上坐著。黃龍山的冬天之夜特別冷,特別寧靜。後半夜,離哨位不遠處有人踏雪的腳步聲,一會兒又聽到咳嗽聲,我給小劉說不要開槍,等他們到面前,我和小劉猛喊了一聲:站住!舉起手來!來的兩個人站住了腳,哆哆嗦嗦地說:「我們是行路的人。」在他們身上仔細檢查了,啥都沒有,穿得很破爛,小劉把他們引進我們住的地方,兩人烤了一會火就地躺下蜷著腰睡下了。小劉手端著卡賓槍盯著他們兩個。這時老方同志把我的哨換了,我回去坐在明方同志睡的鋪邊,當時我們對這兩個來路不明的人保持著高度警惕。明方同志在吃飯的時候語重心長地說:「這個山區是國民黨土匪藏身之地,如晚上發現人,不要亂開槍,防止傷了好人。有壞人,也有好人啊!你們青年人要沉著,但要提高警惕。」所以我們每個人確實注視著這一切。就在這時明方同志坐起來說:「小惠,你休息吧,你睡一會吧。」我只是哼了一聲,但沒有行動,說真的,我當時在那種情況下怎能睡呢?明方同志看出我的心思,看著我說:「睡吧。」我只好在明方同志的熱被窩裡躺下:實際上一點也沒敢睡著,而是把槍緊緊地握在手裡,注視著來路不明人的一切。明方同志坐在我坐的那個地方,低聲哼著「我是一個兵,來自老百姓……。」

東方亮了,天越來越冷了,明方同志站起來,走出去替換小劉站崗,小劉不讓,怎麼也不給槍,明方同志嚴肅地說:「回去休息一會,讓我來。」就這樣小劉也回來了。小劉回來把我撞了一下,低聲說:「怎辦?他站崗了。」我說:「只好這樣。」類似這樣的事舉不勝舉,遇到困難和風險,明方同志總是身體力行。天亮了,太陽冒頂了,公路上凍了厚厚的一層冰溜子,明方同志把槍給了小劉,展了展腰說:「小惠,起來走吧。」我起來把被子裝在被包里,一切都收拾好了,小劉留下等汽車,我和老方同志跟在明方後面先走了,大約走了一個小時,汽車趕上來了。我們上了車,由於積雪厚,車開得很慢,有些地方還得下來把雪鏟開才行。經過一天一夜到了黃龍山山頂上。路邊有幾間破舊瓦房,汽車在門口停了下來,房裡走出一個大約50歲開外的老大爺,滿臉笑容地說:「哎呀!這個雪天雪地,怎麼能走啊!同志們快進房裡烤火吧。」這位老大爺特別熱情,一進門就給我們生了火,做了麵條給我們吃,把清早的寒冷趕到九霄雲外了。飯後明方同志帶我們到前嶺看路,老方留在店裡和老大爺拉話。積雪被風吹得把路全部封住了,個別地方有三尺多厚的積雪,不要說汽車,就是空人走也很困難。任務又急,又走不成,怎麼辦呢?我和小劉都沒有個好主意。明方站在山峁上拿望遠鏡望著前嶺上的路。這時他發現前面有一個人,背著東西,艱難地向我們走來,就叫小劉前去看一下。小劉走到那個人跟前,把身上背的東西接了過來,很快返回來了。一到面前,明方同志就問:「前面路怎樣?」那個人說:「實在難走呀!」原來那人就是店主老大爺的兒子。他說:「我爹在前面店里,幾天了,怕沒糧,住下的人就要餓肚子,我媽讓我乘路凍把糧送上來。」一到店門口,店主老大爺高興得很,說:「真是雪裡送炭,這下不怕了,有糧了餓不了肚子,比什麼都好。」老方走在明方同志身邊低聲說:「這位大爺是我們的共產黨員,組織派到這裡,為老區和白區接送來往的同志。」我一聽十分高興。那個小青年有十八九歲,很伶俐,小夥子看明方同志帶這麼多人,肯定是指揮員,坐的又是個大汽車,這是不容易的事。他說:「不要緊,我吃了飯趕回去,給鄉政府說一下,很快把路掃開,萬一不行把我們民兵調上來,一兩天就掃開了。」這麼一說引起明方同志的注意,反問了一句:「你能調動民兵?」那個小夥子笑著說:「我是共青團員,還是個民兵連長呢!」明方同志笑道:「那好,要麻煩你了。」又說,小劉和連長一塊下山去,把情況給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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