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部曲 第六集 絕地反攻 第八章 龍抬頭

天近四更,四周的喊殺聲逐漸平息。不知是誰點起的幾處火頭在烈烈燃燒,映紅無涯山莊上空的夜幕,像鮮血一樣的紅。

木屋沒有鎖,推開虛掩的門裡面竟是一塵不染,似乎它的主人剛剛離開,而且很快就會回來。只是林熠知道,這間木屋再也不可能見到它原先的主人了,就如同他再不可能親眼見到自己的父親一樣。

微光從門外瀉入,桌上瓶內的忘夢花已凋零枯萎。幾瓣殘落的花葉靜靜躺在桌面上,不見了往昔的嬌艷。林熠點亮半截紅燭,木屋裡有了昏黃靜謐的光。他坐了下來,桌上沒有酒,對面的椅子空蕩蕩也沒有了那個人。

殊無大獲全勝的欣喜,因為這勝利實在來得太過沉重,況且還遠未到可以歡笑的時候。

命運待他委實吝嗇,身邊愛護他、關懷的親友,一個接一個地遠去,不與自己共享哪怕片刻的歡愉;但它又如此的慷慨,一路走來愛過恨過,痛過笑過,體驗了短短二十餘年人生里別人難以想像的所有。

一聲低低的嗚咽從門口傳來,六眼靈貓一搖一晃走了進來,躍上桌子抬頭望他。

「你是想問我主人去哪裡了么?」

林熠輕輕道:「他遠行了,可能很長的一段時間裡都無法回來,所以臨行前將你託付給了我。我會帶著你去到海邊,那兒有許多鮮美的海魚,你一定會喜歡。」

六眼靈貓低鳴兩聲,眼睛裡的紫光黯淡了下來。或許,它並不愛吃魚。

「主人,雲巫聖、盤念大師和各派的掌門都已到了,正在龍園的書房等候。」

藕荷站在門邊稟報道。

「我知道了。」

林熠低聲回答,並未立刻起身,默默將桌面上殘落的幾瓣花葉,用一方絹帕包起收入了懷中。這是令父母雙親牽掛一生的花吧,便將它們灑散在墳前,用一股恆久的幽香浸潤他們長眠的土地。

「噗!」

吹滅了燭火,林熠站起身道:「和我一起走吧,陪我一起寂寞。」

「唰——」

六眼靈貓突然躲開林熠抱它的雙手,躍上房梁,盯著花瓶呼呼低吼。

林熠一怔,目光再次掃視瓶內花枝,似被人有意動過,已非當日所見的擺放樣式。他輕嘆道:「你是要我將忘夢花插成原來的樣子么?」

一面回憶,一面動手擺放。當他把最後一枝忘夢花復還原位,花瓶「嗡」地亮起,光潤的表面緩緩浮起數行黑體小字。

林熠「咦」了聲凝目默讀,心頭不由自主地一陣激動,左手用力握住瓶頸,低下頭喃喃告慰道:「爹爹,你放心,孩兒不會令你失望!」

黑字像水墨般溶化淡沒,花瓶又恢複了剛才的模樣。六眼靈貓彷彿舉行完畢某種認可儀式,從房樑上一頭鑽進林熠的懷中。

林熠抬手撫摸它毛茸茸的額頭,轉身出了木屋,再看了最後一眼,反手輕輕關上門。天上的啟明星沉默而溫暖地注視著他,猶如父親的眼神指引著林熠走向黎明。

回到龍園書房,滿滿當當裡頭坐了數十人。也虧得藕荷伶俐能幹,從四處搜羅來足夠的座椅,否則這些位叱吒正魔兩道的翹楚高手,至少又得論資排輩一番,看誰該是那站著說話的一多半人。

巫聖雲洗塵一貫地特立獨行,若無其事斜靠門框,一口一口咂嘴品酒,好像他的那個酒葫蘆永遠也倒不空。雲怒塵獨自坐在角落裡,收縮成針眼的目光一刻不眨地盯死他,他老人家卻似一點也沒察覺,只當沒這個兄弟存在。

戎淡遠、段默隴和天宗的另外六位長老自成體系,坐在左側靠窗的位子里,下首則是正道各家的掌門耆宿。只是顧天機、玄雨真人和死去的楚鎮曇是無緣落座了。

雨抱朴、羅禹、別哲法王和兩位秘師坐到了雲怒塵對面的牆角邊,和盤念大師在低聲絮語著什麼。一旁的雁鸞霜與花纖盈兩顆頭湊在一起,也在竊竊私語,說的是楚凌宇的事情。

正道各派的對面,仇厲、周幽風、凌幽如、石品天、花千疊、鄧宣等人依次而坐,同樣是交頭接耳交換信息。

這裡,如同即將要舉行一場茶話會,氣氛寬鬆而悠閑。不過每一個人都在用鬆弛的表情,掩蓋著緊繃的神經。

忘憂崖內,數百正魔兩道的門人弟子獲救,雲怒塵功不可沒,而青松子等人的心裡卻越發的困惑和矛盾。

一方面是感激林熠攻破無涯山莊,另一方面對於赤松子、辟魔神尼、連城雪、楚鎮曇這些人的死又難以釋懷。他們急切需要林熠給一個完滿合理的解釋,好卸下壓在胸口的千鈞巨石。

雨抱朴看似心不在焉,目光卻不時瞥向端坐在段默隴側旁的雪宜寧。然而雪宜寧低垂雙眼,一次次迴避了他的目光。當著這麼多人,他老人家再瘋狂,也不能衝上去大吼一聲:「你為什麼不理我?」

邙山雙聖與羅禹和玉茗仙子擠在一堆,豎著耳朵偷聽雁鸞霜和花纖盈的交談,聞著打從門口涌過來的一股股酒香,哥倆個不禁後悔為何沒隨身也帶個葫蘆,現在有酒喝的人分明無意與人分享,用搶的那個喝酒老頭也肯定不給面子。無奈之下,只得捏著鼻子抵擋要命的誘惑。

忽聽門外葉幽雨傳聲道:「聖教林教主到!」

書房內所有的談話聲齊齊斷落,全體人員的眼睛都不約而同望向門口。林熠懷抱六眼靈貓步入書房,身後一左一右是葉幽雨和藕荷。

小金、小青正攀在窗台上卿卿我我,忽然發現林熠這傢伙轉眼間就抱上了新寵,不由勃然大怒,四目瞪視六眼靈貓,只差沒撲上去揪住靈貓的尾巴。

屋中還留下最後一張椅子在書桌後,林熠沒有坐。他站定抱拳道:「對不住,勞諸位久等,好在距離天亮還有些時間。」

白老七抱怨道:「你請大家到這來,卻讓人干坐著說話?」

林熠一笑,道:「七兄別著急,等最後一樁事處理了,要喝多少我都陪你。」

白老七以為林熠指的是稍後與戎淡遠的決戰,一醒道:「那倒是,喝得醉醺醺的可沒法跟戎老頭比劃。」

青松子看了看身邊的同道,起身施禮道:「林教主,你以雷霆手段攻破無涯山莊,解救數百位被囚此間的各家弟子,其中包括了敝派的兩位長老,貧道不勝感激,這裡先代諸位同道謝過大恩!」

林熠道:「舉手之勞,林某難當掌門真人的大禮。」

青松子道:「不過,對於赤松子、墨松子兩位師弟的事,貧道仍希望你能有個解釋。」

林熠泰然回答道:「墨松子道長的事,待掌門真人回山後私下向他詢問即知原委。至於赤松子的死,林某確實難辭其咎。」

青松子略一猶豫,問道:「林教主,你能否把其中經過說得更詳細些?」

雲怒塵低哼道:「青松子,你大可不必對林熠死纏爛打,赤松子是老夫殺的,你要想報仇找雲某便是。不妨再告訴你,不夜島的連城雪老兒也是自殺,若不是林熠當初礙手礙腳,幻雲真人又豈能留有命在?至於辟魔老尼,曾與老夫合謀誘使赤松子刺殺林熠。雍野一戰,林熠殺她其實是在為赤松子報仇。」

他說的鏗鏘有力又似炫耀往日威風,聽的人卻是滿堂驚心。

鎮魔神尼白眉一聳,呵斥道:「一派胡言!我師妹素來剛正不阿、嫉惡如仇,豈能與雲山尊同流合污?」

雲怒塵蔑笑道:「老尼姑,老夫連殺赤松子的帳都敢認下,還用再扯謊騙你?信與不信由你,雲某隻是看不慣林熠這小子,至今還想一力承擔替你們遮羞攬過。我呸!一幫自作聰明的偽君子,要不要老夫從你們裡頭再揪出幾個來說說話?」

鎮魔神尼面色蒼白,對他的話卻已信了七分。她極力抗辯道:「雲怒塵,你被巫聖逐出冥教,銷聲匿跡百餘年,又在這裡興風作浪殘害我正道同門,是何道理?」

雲怒塵滿臉不屑,拇指輕拭辟情戒冷然道:「怎麼,心疼潔雨那小尼姑了?」

眼瞧兩人劍拔弩張就要大打出手,林熠淡淡道:「雲怒塵也不過是受人利用而已。真正的主謀之人,恐怕在座諸位誰也猜想不到。」

青松子迫不及待追問道:「這人是誰,請林教主明示!」

言語已客氣了許多。

林熠點點頭,立在房中央徐徐環顧過眾人臉龐。空氣猛然凝滯,每個人在接觸到他清冷的目光時,都情不自禁地心頭一跳;儘管明知道這雙眼睛所探尋的目標並非自己,但仍清晰觸摸到了其中的寒意。

「想必諸位都已經聽說了,數日前血奕天中發生的變故。不錯,在下確實已開啟了《雲篆天策》,卻最終功虧一簣、九死一生。」

林熠的聲音在書房裡回蕩,聲音並不算高,然而每一個字都無比清楚地敲擊著人們的耳膜。

「奪走《雲篆天策》,害得若蝶捨身填海之人自稱龍頭,也就是無涯山莊乃至九間堂的幕後首腦。不僅像巫霸雲怒塵這樣的人被其利用,連南帝蕭照痕限於誓約,亦不得不為他看守龍園。」

林熠有意停頓了一下,打量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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