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內,焰光中的楚鎮曇與陰影里的林熠,默默相對峙立。
「玄恕真人的手指,垂落在『林』字左下方,按出了一個小小的凹坑;假如說他是想繼續寫『熠』字,筆劃空間明顯局促過緊。這點只怕兇手也沒有考慮到吧?」
林熠泰然自若地望著楚鎮曇說道:「更重要的問題在於,玄恕真人的『林』字,最後一撇短促異常,倒像是一個點,與正常人的寫法截然不同。由於玄恕真人的手指已挪移到字體下方,故而不存在他力盡而斷的可能。我不由得想,如果『林』僅僅是一個完整字的上半部分,那麼這個字該是什麼?」
楚鎮曇靜靜聽完,然後他笑了,道:「你很聰明,的確很聰明。」
林熠抬手敲了敲自己的頭,苦笑道:「我若是真的聰明,就不會摔得那麼慘。我也曾想到過令郎,畢竟昆吾山一千多賓客中,有能力暗算玄恕真人的,除楚島主外,楚兄也可算一位。可我在仙盟資料中,查到玄雨真人正巧是楚島主的下線,而玄恕真人偏又是九間堂的卧底;況且《山海經》上並無令郎的名字,顯然此人不是九間堂的從屬,而該是龍頭的合作者,楚兄的分量就未必夠得上了。」
他頓了頓,道:「其實,我前往太玄閣不過是想再次求證罷了。早在雍野通海宮,你就是得到若水先生的暗示,才暗助於我,這點林某心知肚明,我又故意請楚兄配合詐出玄雨真人,要是他心中有鬼,豈會掩飾得天衣無縫?」
楚鎮曇沉默許久,忽地輕輕拊掌道:「林教主推前想後,論斷果然精采,令人很難不信。可惜,沒有證據,你又當如何?」
林熠笑意盎然,問道:「你承認了?」
楚鎮曇不以為意地掃過墨松子,道:「就算是我出賣了釋青衍,又殺死了玄恕真人,那又如何?」
林熠突然不笑了,左手翻轉舉起一枚殷紅璀璨的寶石道:「你曉得這是什麼嗎?方才你我的談話,已通過這塊『聽言石』全數記錄了下來。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楚島主,你可惜了。」
楚鎮曇面色微變,瞬間又平復道:「林教主當我也像玄雨真人那般,隨便讓你唬弄嗎?」
林熠收起聽言石道:「信不信由你,就怕事到臨頭悔之晚矣,看在楚兄的面上,我也不打算將它公諸於眾。待昆吾事了,楚島主自行謝罪也就是了。」
楚鎮曇打又打不得,求也求不得,實已陷入進退維谷的困境。他沉吟半晌,艱難澀聲道:「好吧,我認栽!」
林熠似是如釋重負地鬆口氣,道:「識時務者為俊傑,楚島主名不虛傳。」
聽到楚鎮曇以為他是在譏諷,發出低低一哼後,林熠笑道:「咱們也用不著再商量怎樣統一口徑瞞過外面的人吧?想必楚島主早就盤算好了一套說辭。」
說著穿越長長的大殿,向緊閉的殿門步去。
驀地林熠身側殺氣狂現,八座青銅鼎齊齊爆出丈許光焰,嗚嗚呼嘯。楚鎮曇渾身散放紫光,凝聲沉喝道:「楚某堂堂大丈夫,豈能受制於一個小賊?」
冷翡光華大盛,身劍合一,竟是催動破碎馭魔訣朝林熠突襲而來。
林熠冷然一笑道:「你真當我奈何不了你?」
振臂攥拳,一股雄渾絕倫的靈力破體迸發,五條絢爛奪目的光龍冉冉蒸騰,撕裂虛空,驚濤拍岸般湧向楚鎮曇。
楚鎮曇箭在弦上,唯有誓死一搏,否則不僅多年的苦心經營付諸流水,更會身敗名裂,成為世人鄙視不齒的偽君子。他近乎抽空所有真元注入冷翡仙劍,驚天動地的斷喝道:「破!」
光瀾如潮,宏聲如雷,鑒月殿沉淪在一片浩蕩劍氣中瑟瑟顫動。冷翡仙劍划過長空,一個斗大的「魔」字赫然浮現,似巍巍高山,勢不可擋地壓向林熠。
「砰!」
五極光龍重重轟擊在「魔」字中心,流光溢彩,頃刻四散奔騰,碩大的「魔」字支離破碎,幻作一塊塊殘裂的碎片,與天地同時塌陷,旋轉著罩落。
林熠的黑色身影依舊佇立原地,銀白長發在不羈地飄飛,他的右手在胸前緩緩轉動,指尖流溢出一蓬金色光暈,倏地形成一圈流轉的光環;那一片片碎裂的光片,與漫天縱橫的劍氣罡風,從四周收攏成束,如一道色彩斑斕的龍捲風,旋轉著湧入光環中。
林熠的右手越轉越慢,光環亦在漸漸凝縮,發出「嗡嗡」的脆鳴。
楚鎮曇心神劇震,咬牙喝道:「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冷翡仙劍再化為一匹虹光和身激射。
也許,兩年前的林熠早已倒在破碎馭魔訣下;也許,再次躍入冥海前的林熠,能夠接住破碎馭魔訣,卻無法從容化解楚鎮曇的最後一擊。但時至今日,他的修為已然超出了所有人的想像,甚至包括他自己也始料未及。手掌一頓一按輕輕地拍出,林熠望著楚鎮曇憫然道:「何苦來由?」
「轟——」
旋動的光環從手中驟然迸射而出,像脫韁的野馬,無視於空間與時間的距離,凝練成一團拳頭大小的金色光丸,激撞在冷翡仙劍的鋒刃頂端。金丸脆生生爆裂開來,蘊藏在其中的龐大力量,亦隨之轟然炸散。那滿天飛舞的彩光,像是楚鎮曇親手為自己編織的一個噩夢,被林熠收去的破碎馭魔訣劍氣,轉眼就成為埋葬自己主人最後一點希望的墳墓。
「喀喇喇——」
冷翡仙劍絞作齏粉,恐怖的罡鋒卻並未因此停止,而是順著楚鎮曇的右臂破入體內翻江倒海,摧毀一切所能摧毀的。
「噗——」
鮮紅血霧瀰漫,楚鎮曇狠狠倒撞在大殿的朱紅巨柱上,癱倒在地,渾身浴血,滿臉驚駭與失落,怨毒至極地瞪視林熠道:「你為何不殺我?」
林熠冷冷道:「玄恕真人是死有餘辜,但若水先生確實是因你而死!我殺你十次也不為過,只是顧念楚兄情分留你一命。你修為盡廢,從此便安分養老罷。」
楚鎮曇嘶聲笑道:「你讓我生不如死,還妄想我會感激不殺之恩?我偏不讓你稱心如意!」
說罷,猛然抬手一掌擊向眉心。
殿門突然開啟,原來外面的人雖聽不到裡頭的動靜,但適才鑒月殿產生的劇烈震顫,卻讓他們再也按捺不住。別哲法王亦不再攔阻,楚凌宇一馬當先沖了進去,正瞧見自己的父親舉掌自盡的一幕。
「爹爹!」
他睚眥欲裂,縱聲呼喊,不顧一切撲了上去,卻終究晚了一步。
「啪!」
楚鎮曇一掌轟陷眉心,當場氣絕身亡,鮮血與腦漿沾得楚凌宇一身。
楚凌宇呆如木雞,緊緊抱住楚鎮曇的屍身拚命晃動道:「爹爹,你不要死啊!」
林熠也怔住了,甚至沒有察覺雁鸞霜已來到他的身旁,握住了他冰涼的手。
別哲法王、戎淡遠、雲洗塵、盤念大師、段默隴等人站在殿門內,愕然打量眼前發生的事情,誰也沒有料到,最後會演變成這麼一個慘烈結局。
「騰!」
楚凌宇陡然橫抱父親的屍體站起,凝視林熠森然道:「你為何逼死我爹爹?你有什麼權力不明不白地逼他老人家自盡!」
林熠縱有千言萬語想對楚凌宇解釋,卻曉得誤會已成,他根本不可能再聽進去。無可奈何地,林熠苦澀一笑,低聲道:「我本是想保全令尊,他卻選擇了自盡,我亦是猝不及防,來不及阻止。」
「住口!」
楚凌宇血紅的眼睛裡泛動起淚光,緩緩道:「我自知不是林教主的對手,但殺父之仇若是不報,楚某妄為人子!數十年後但使楚某藝業有成,定當再向林教主討還這筆血債!」
轉身僵直著身板向殿門外走去。
花纖盈回過神,急忙叫道:「楚大哥,你這是要去哪裡,回不夜島么?」
楚凌宇停住腳步,冰冷的眼神看著花纖盈的時候浮起一抹溫暖的光彩,沙啞著嗓子回答道:「你楚大哥自有去處。」
白老九看著這對結下血仇的兄弟,撓撓光禿禿的腦袋道:「小楚,你先聽聽林兄弟的解釋嘛?」
楚凌宇蔑然冷笑道:「不必,家父已死,我還要恭候什麼解釋?」
頭也不回率著一眾不夜島的門人揚長而去。
林熠聽他一口一個「林教主」的稱呼,心如刀絞。只是,他寧可楚凌宇痛恨自己一生,也不想當眾公布聽言石的內容,令他的好兄弟因父蒙羞終生。
雁鸞霜輕聲問道:「要不要我悄悄躡上楚兄,等你事了之後再找他解說?」
林熠心裡一陣迷亂,搖頭苦澀道:「還是讓他先冷靜些日子吧。也許,時間是治療創傷的最好良藥。」
無斷秘師走到跟前,沉聲說道:「方才在殿外,老衲已將血奕天冥海內發生的事,告訴了諸家掌門。各派有感於容小姐捨身填海的義舉,要前往血奕天祭奠芳魂。」
無滅秘師拂過半死不活的墨松子道:「不過,其它的事情還需要林教主親自說明。」
林熠疲憊地舒了口氣,道:「我真的很累,這些事都等我與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