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部曲 第五集 生如幻夢 第一章 歸來

返璞樹下,肉軀猶在。

餘溫尚存,斯人已渺。

晨曦從黎明無聲無息的步履後探出了臉,默默凝視著痴立不動的雁鸞霜。

那一輪明月沉入山後,啟明星的光芒微弱而溫柔,照在她蒼白的面龐上。

人都散了,只剩下她,獨自靜靜地守望著林熠的肉身,和那座冰冷的天碑。

她何時愛上了他,她何以愛上了他?

雁鸞霜自己也無從解答。

只是隱約覺得,如果他的元神真的一去不返,那麼自己在林間孤單地站上一世也好,至少可以伴著他的身與劍。

世上本無後悔可尋,匆匆溜走的光陰,從不因誰人的嘆息而倒流。

大長老的慨嘆兀自回蕩在她的耳畔,她卻不知道自己的淚去了哪裡?

雁鸞霜伸出手,溫柔地想替林熠闔起睜開的星目。手鬆開時,他的眼睛竟又重新張開,失去了神采,卻彷佛在與她固執對望。

雁鸞霜的心抽緊到痛極,好像那兩縷目光如同一把無形而冰涼的剪,裁開了她的身軀,把思緒與悲歡盡剪成碎。

林中的風吹動她的發衣,然後輕輕吹拂向黎明的天際。

朝霞慢慢映紅了她的臉,讓蒼白的容顏閃爍著玫瑰色的光澤,讓遍谷的紅楓也黯然失色。

天碑上的金色文字徐徐流動起來,像一道漩渦朝著中心收縮,逐漸凝練成一個小小的光丸。

而天碑表面的所有字跡,消失不見。

雁鸞霜眸中有光閃了閃,似是舞動起一縷生氣,目不轉睛地瞧著那團金光小丸。她竭力地屏息,彷佛絲毫的動靜都會驚擾了它的變化。

慢慢地,金丸緩緩鑽入天碑內。

天碑宛如一盞被點亮的風燈,驟然從內部盛放出柔和而又耀眼的光芒,紅日映射下,那份金光燦爛耀眼奪目。

雁鸞霜的心隨之開始歡欣雀躍,驚愕、緊張、欣喜、茫然、期待,五味雜陳環繞心田,天碑煥放的光,點亮了她失彩的雙瞳。

一蓬金煌煌的光暈從天碑頂端冉冉騰起,在空中形成一團雲絮般的金雲。

漸漸地,金雲幻化成一個人的元神,背後極遙處的山巔上,是一輪躍動升騰的旭日。

「林熠——」

她聽到了自己內心深處的歡呼,一股狂喜的酸楚令她難以自己。

「叮!」

沉寂多時的心寧仙劍陡然龍吟彈射,如一縷銀色電光透入主人的懷抱。

林熠的元神探手執劍,威猛俊挺地浮在空中,一如王者歸來。

雁鸞霜心神俱醉,失而復得的狂喜充盈心間,多年精修的仙心,此刻竟然柔腸百結,以至於忽略了從雙頰邊不由自主淌落的珠淚。

元神歸竅。

彷似有疾風掃過樹梢,林熠的髮絲如獵獵捲動的飛揚旌旗,在朝陽照耀下,閃爍著銀紫色的絢柔光華,不羈而飄逸。

他木滯的眼珠里流動著光彩,深邃而平和地向著雁鸞霜投去醒來後的第一瞥。

滿滿都是笑意與柔情。

「林熠!」

此刻的鎖霧林內空幽寧靜,而少女的矜持禁不住生離死別的痛擊,早成粉碎,雁鸞霜不顧一切地投進他的懷中,緊緊擁著他再不願放手,哪怕僅僅是一個呼吸的短暫。

心寧仙劍不知何時已然收起。

此時此刻,又有誰還需要一柄劍呢?

林熠展開雙臂,將她擁在胸前,感受她的狂喜,感受她的馨香,也感受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美妙新生。

「我在這裡。」

他微笑著,滿是憐惜。

「林熠!」

她仰起頭注視著他,語氣異常堅定地說道:「帶我走罷,天涯海角,我只要和你在一起。」

他的大手抖了一下,目光停留在她晶瑩的淚珠上,半晌後,問道:「你不後悔?」

不後悔么?從此放棄天宗仙子的榮耀,淪落為一個十惡不赦魔頭的女人;從此之後,再沒有清風淡月,漫長歲月中,多了血雨腥風、披荊斬棘的苦;只為了眼前一個割捨不去的人,真的可以讓一生不後悔么?

雁鸞霜搖了搖頭,柔水般的眼神里盈動著神采。她無怨無悔。林熠用雙手捧起近在咫尺的這張俏臉,低聲道:「好,我帶你走!」

雁鸞霜明眸里噙著淚,綻開柔美嬌艷的笑靨,反問道:「你……不後悔?」

林熠深吸一口清晨清新的空氣,心緒莫名地飄忽了剎那,而後什麼也沒有說,垂下首將灼熱的雙唇印烙在了她的櫻唇上。

一股銷魂蝕骨的感覺,如電流般在兩人的身心間蔓延傳遞開來。雁鸞霜的手緊緊纏住林熠的後頸,主動迎奉著他火熱的深吻,彷佛使盡了所有的力量,如一羽美麗的翠鳥,在他的懷抱里瑟縮著,卻又勇敢地迎合著。忘記人世間一切的悲苦罷,放下肩頭所有沉重的枷鎖罷……

這刻,彼此擦亮點燃的火花,已足以融化冰冷與寂寞,讓一瞬成為永恆。他不顧一切,甚或有些狂暴地探索糾纏著那嬌嫩的丁香小舌,狠狠吸吮著,壓榨著,直要把她柔若無骨的豐盈胴體揉搓進自己的身軀,藏在心底的某個角落,永遠也不會遺失。

他的胸膛內涌動激蕩起複雜難言的情緒,是快樂還是憧憬?是酸楚還是失落?誰能說清上蒼在給予他諸般磨難與考驗的同時,又究竟賜予了他多少珍愛與垂憐?

一幕一幕的過往,數說不盡的悲傷,還有懷中婉轉溫從的仙子,有一股強烈莫名的異樣感覺,幾乎要炸裂他的身體,令他無以自持。

雁鸞霜在他近似蠻橫的痛吻下,幾已透不過氣,禁受著林熠一輪接著一輪,毫無間斷,狂風暴雨般的衝擊,守護了二十餘年的心鎖霍然開啟,毫無保留,呈獻給這個令她百轉千回,無法或忘片刻的男子。

返璞樹上淡金色的葉片繽紛灑落,飄蕩在兩人周身,吹送深秋情懷。天碑上的光芒緩緩黯淡,林霧如薄紗溫柔多情地籠罩在他們的身上。

唇分,她的玉首俯貼在他的肩頭,痛並快樂著地感受到他十指堅強有力的抓握,細細的芬芳嬌喘,如這個早晨最動聽醉人的旋律,回蕩在他的心跳聲里。

忽然,林熠的肌肉驟地有些緊繃,慢慢挺直了他的身軀。雁鸞霜心一顫,沒有回頭,但已知道是誰來了。

在天碑的對面,一名中年男子白衣如雪,遺世獨立,孤傲而飄灑的目光,靜靜注視著面前兩個短暫沉醉的年輕人。

他的髮絲銀黑相間,由一根木簪無心而隨意地披束到腦後,金色的光芒在它的表面泛起驛動的光弧,似水一樣的流淌。他的嘴唇很薄,抿成一條慵懶落寞的弧線,在嘴角形成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深不可測。一把扁方形仙劍,從他的肩頭探出暗紅色的劍柄,有束比朝霞更紅更亮眼的劍穗,隨著鎖霧林間的晨風怡然飄漾,展示動與靜的諧和。一條翡翠玉帶環束腰間,光潤的表面,以巧奪天工的技藝,鐫刻起一圈形態各異、栩栩如生的金色麒麟。

還需要誰來介紹么?他的存在早已說明自己獨一無二的身分,天帝戎淡遠。普天之下正道各派高山仰止、神一般敬慕的人物,終於與林熠面對面,不期而遇地佇立相視!

「鸞霜,你想跟這個人走?」

戎淡遠縹緲淡漠的眼神,拂過兩人的臉龐,問話的方式,與他的眼神一樣高傲。雁鸞霜輕輕掙脫林熠的懷抱,向著戎淡遠盈盈拜倒,聲音雖低,但有著不容置疑的堅定:「是,求宗主成全。」

「也好,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

戎淡遠出人意料地爽快道:「你要隨他去,我不阻攔。少了你,天宗還是天宗,觀止池的水也依舊流淌。」

「宗主!」

雁鸞霜悲喜交集,更有七分難以置信的驚訝,望著戎淡遠。

「但請把寒煙翠和太極青虛鏡留下來。」

戎淡遠的語氣忽又一轉,冷峻道:「從今日起,你就不再是天宗傳人,自然也無權繼續保留它們。」

雁鸞霜從身後解下仙劍寒煙翠,橫執手中眷戀難捨地來回撫摸,神情傷感凄楚。戎淡遠無動於衷,一如傳說里無情無欲的仙家大圓滿境界中人,也不催促,只木無表情,負手屹立。

「叮!」

寒煙翠陡然自動彈鞘而鳴,露出半截碧涼如水的劍鋒哀哀悲吟。玉指拂過,一縷殷紅的鮮血從指縫間滲落,凝在一汪似洗的劍上,猶如一顆顆南國紅豆。

「呼——」

寒煙翠脫手掠過十丈,連鞘帶劍,斜斜插入戎淡遠腳前的沙土。與此同時,一束青光飛縱,從雁鸞霜袖口裡祭起的太極青虛鏡,亦盤桓在了戎淡遠的頭頂。戎淡遠拂袖收去太極青虛鏡,仍舊冷漠地盯著雁鸞霜,道:「還有一樣最重要的。」

雁鸞霜的玉頰剎那失去血色,徐徐道:「宗主要收回弟子的修為?」

戎淡遠淡淡道:「十七年前你到觀止池時,只是個一無所長的小女孩兒。而今既然執意要離去,自應明白該怎麼做。」

雁鸞霜平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