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部曲 第四集 末世情懷 第十章 天碑

時間艱難而緩慢地流逝。又過了半個多時辰,光球的攻擊逐漸減弱,最終恢複了平靜,耳朵里驚天動地的轟鳴亦隨之沉寂。

林熠大吁一口長氣,身上的衣衫濕了干,幹了濕,不曉得已是幾回,這刻風吹上,竟有些冷颼颼的感覺。

靜坐良久,「嗡嗡」的耳鳴方才消失,氣息亦變得平緩,他睜開眼睛側首旁顧雁鸞霜,見她面色稍顯蒼白,亦正在收功。

回想剛才的遭遇,雖無層出不窮的玄異變化,可消耗的真氣心力,殊不下於天地塔一戰。

如果光球的攻擊再持續得久點,而背後又無古木護持,那可就不是如此輕鬆了。

忽然感到雁鸞霜清澈而略有疲憊的目光,正默默凝視著自己,明眸深處隱隱閃爍著一抹欣喜與意外,櫻唇旁也藏著一縷快樂的笑意。

「是貴宗的雪長老將你的事告訴我。」

林熠望著她憔悴的俏臉,柔情忽動,湧起強烈的憐惜和歉疚。也許,從道理上而言,雁鸞霜這麼做純粹出於心甘情願,他並不需要為此承擔什麼責任,但林熠內心無法逃避。

「你不該來的。」

雁鸞霜垂下眼帘,輕輕道:「不過你來了,我很歡喜。」

林熠霎時失語,喉嚨被一團複雜難言的情緒堵得嚴嚴實實。他能說什麼?又能做什麼?甚至,連視線都下意識地避開。頭頂透過茂密的枝葉,一輪皓月靜靜懸在空中,玉華如水潑灑人間,卻照不到樹下的這一隅方寸天地。

「你要替我頂罪代過,我能不來么?」

他注視著當空秋月,緩緩道:「我已見過了貴宗的四位首席長老,也向他們說明了當日的真相。」

雁鸞霜低聲道:「謝謝。」

林熠搖頭道:「該說謝謝的人是我,而不是你。只是,縱然你替我攬下這樁命案,天宗便會放過林某了么?你何苦如此?」

雁鸞霜沉默半晌,悠悠道:「我能做到的,也只有這些,況且,卓師兄死在我的面前,我卻不能為他報仇。長老會罰我幽居鎖霧林,正可稍贖我心中愧疚。」

林熠騰地明白了過來。更進一步想到來日天宗召集正道八派,將與冥教進行一場慘絕人寰的血戰,雁鸞霜惟有自請幽居於鎖霧林,方能避開和自己的正面一戰。用心良苦如斯,就算精鋼也要化作繞指柔。

他心潮起伏難以自已,熱血柔情交織涌動,脫口道:「如果你願意,我可以隨時帶你離開,天宗雖厲害,也未必能夠攔住你我!」

雁鸞霜臉上的喜色,如花盛開,照亮了迷濛林間茫茫夜色,然而轉瞬里,神色一黯,默默地搖了搖頭。

林熠一怔,問道:「你是怕我與貴宗衝突,激戰之下兩敗俱傷?」

雁鸞霜低聲道:「是我自己,我不能離開鎖霧林。」

林熠沒有再問為什麼,他曉得自己這麼做,等於是讓雁鸞霜背叛師門,和自己一樣,從此背負罵名,淪落天涯,無所歸依。

她自幼身受天宗如海深恩,將她從一個幼小的女孩兒,傾力培養成前途無量的不世高手,而今又豈能為了一個魔頭,辜負師恩,一走了之?

他點點頭,沉聲道:「我問過貴宗長老,儘管澄清了你同門相殘的大罪,但仍難逃同謀之嫌,最輕也要在鎖霧林思過三十年。」

雁鸞霜聽了,只淡淡一笑道:「這已是極輕的懲罰了,多謝你為我開脫。」

林熠看了眼光球,道:「恐怕只有你才會這樣想。三十年幽閉,僅僅因為你親歷現場,更為我替罪,這讓我林熠於心何安?」

雁鸞霜靜靜道:「任何人犯了錯受門規處罰都是罪有應得,不必掛懷。稍後『神罰目』又要開始今夜第三輪的考驗,我需全心應對才能度劫。林兄,你能冒險來看我,鸞霜已深感此情,乘今晚儘早離開觀止池罷,或許三十年後,你我還能有緣再見。」

林熠五臟六腑如有火灼,搖頭道:「不行,我不能丟下你一個人受罰。」

雁鸞霜輕嘆道:「你在這裡陪著我,也於事無補,快回去罷,容姐姐還在等你。」

林熠如遭重雷轟頂,鐵青著臉,艱澀答道:「她已決定獨自留守虛蕪之城,今生今世,我與她很可能無緣再見。」

雁鸞霜回山後即被發配到鎖霧林幽居,尚是首次聽聞到這個消息,她怔了怔,大感困惑地問道:「怎麼會這樣?」

林熠嘴角溢出一絲苦澀的笑意,徐徐道:「是天意,是宿命,誰清楚?」

雁鸞霜靜默許久,說道:「你不該這樣輕易放棄,離開這裡,趕快回虛蕪城去找容姐姐,我相信她的內心深處,也一定在默默期盼你的出現,這是一個女人的直覺,絕不會錯。」

林熠的眼睛亮了亮,很快又黯淡下去,回答道:「即便如此,我也無法回頭了,虛蕪城已經關閉,誰也不可能再見到她。除非……」

話音未落,沉寂的光球忽然又「嗡嗡」鳴響轉動起來,表面縱橫交錯的光束亮度也在不斷增加,將林間空地照得亮如白晝。

林熠一皺眉,問道:「這『神罰目』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雁鸞霜神色肅穆,說道:「據說『神罰目』是仙界留在人間的一處上古遺迹,其中隱藏著一個絕大的秘密,敝宗千多年來,始終嚴加守護著它。」

林熠道:「奇怪,聖教、密宗乃至觀止池,好像每一家都在守護著各自所謂的千古之謎,天曉得這是怎麼一回事。」

雁鸞霜道:「沒錯,這真是只有老天才明白的謎團,『神罰目』懸浮在鎖霧林中央千年不移,每日早中晚三次要爆發接連九輪,而且一次比一次厲害。

「更奇妙的是,體驗者的修為越高,神罰目施加的力量亦越強,竟是因人而異,我所倚靠的這株『返璞仙樹』乃敝宗開山祖師親手所植,出處已不可考。

「大凡受罰弟子進入鎖霧林後,每天都必須在仙樹下,經受九輪『神罰目』的試煉,其中固然有懲戒之意,但對修為提升、仙心磨礪亦大有裨益。」

「同時,也可藉此機會嘗試解開『神罰目』的秘密,對么?」

林熠問道。

雁鸞霜微笑頷首道:「對,依據記載,至今被罰入鎖霧林的天宗門人,前後共計一百六十九位,能活著離開的不過五十三位。

「其中,就包括戎宗主和大長老。但可惜的是,他們都未能破解『神罰目』的秘密。」

說到這裡,她的神色愈加沉靜從容,道:「也許,即使沒有卓師兄的這樁命案,在未來的某個時候,我也會被送入鎖霧林,承擔起每代天宗翹楚弟子都必須實踐的使命,因此,我今日受此磨礪,實不關你的事。」

林熠搖頭道:「你這麼說,不過是在安慰我,想讓我心無愧疚地離去。哼,我偏要留下來陪你,再一次領教領教這『神罰目』的厲害。」

雁鸞霜眸中異彩連連,卻立即垂下頭,不讓林熠看見,婉拒道:「你的心意我領了,但這終究不是長久之計,你更無須這樣。」

林熠道:「別勸我,我自有分寸。至少,我要等到你的事情有個了結,再見機行事,在此之前,我便每天陪你一起承受『神罰目』的試煉。」

「轟隆隆——」

一束束強光閃耀在幽暗凄迷的林間,從光球內爆出震耳欲聾的雷鳴,將林熠的話語淹沒。

兩兩相對的眼睛,猶如黑夜裡的晨星,脈脈地閃爍,吟唱。

「神罰目」表面盤繞旋動的電光越來越亮,騰躍扭曲如同章魚的觸角,向著兩人張牙舞爪地逼近,他們,卻視而不見。

幽幽地,雁鸞霜說道:「記得我們在撫仙湖上的雪中相逢么?在船上,你扮作一個窮酸儒,坐在曹彬的身旁,卻將我也騙了過去。」

林熠回想起當年艱辛遭遇,感慨道:「我那時惶惶如喪家之犬,見到你這位謫仙蒞臨,好生惶恐,就怕自己泄露了行蹤,引得天宗仙子動手擒拿。」

雁鸞霜唇角的微笑里充滿溫馨,說道:「林大教主不必自謙,當日湖上放歌一曲,鸞霜聞之亦不禁動容相和,哪有一絲喪家之犬的惶恐?」

她眼神里盈動著緬懷之色,輕輕吟道:「舉頭西北浮雲,倚天萬里須長劍。人言此地,夜深長見,鬥牛光焰。我覺山高,潭空水冷,月明星淡。待燃犀下看,憑欄卻怕,風雷怒,魚龍慘——」

林熠安靜地聆聽著。

漫天兇猛的滾雷聲,也遮掩不住她天籟般的嗓音,忽然間,他的思緒走得很遠,很遠。

被努力禁錮在記憶深處的點點滴滴,此刻猶如一縷清泉,不可抑制地流淌心間,牽動這一夜的柔情。

「轟——」

「神罰目」的怒嘯,無情地打斷了兩人的思憶,數十道閃電像天神斬下的雷斧,分朝兩人轟落。

雁鸞霜柔情萬千,向林熠遞過最後的深深一瞥,突然御劍沖向「神罰目」。林熠大吃一驚,左手抓出已慢了半拍。眼睜睜看著雁鸞霜輕盈優美的身影,迎上兩蓬激射而來的光電,寒煙翠碧華如虹,盛綻出千百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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