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部曲 第四集 末世情懷 第六章 虛蕪城

當青丘姥姥循著空桑珠,在大殿巨石堆里尋到林熠的時候,雁鸞霜已昏了過去。虛蕪城記憶體的神秘力量,竟可令青丘姥姥的靈魄閃遁也完全失效,只好跟常人一般徒步跋涉。這對她而言,簡直是前所未有的怪事。

有青丘姥姥在,雁鸞霜從林熠肩頭感染的毒素,自然不成問題,片刻之後她便悠悠醒轉。三人稍事休息,走入大殿盡頭的那道側門。一路行來,再未碰到任何人,徑直抵達古堡頂層的占星台。

占星台上,仇厲、花千疊、別哲法王、盤念大師、邙山雙聖等人,三三兩兩盤膝靜坐。眾人均是心無旁鶩地,仰望著穹頂上的星空,甚至連林熠和雁鸞霜、青丘姥姥的到來,都未能驚動他們分毫。

占星台中央的星羅圖盤前,兩位秘師一左一右合目盤坐,猶如再次進入死寂之境。然而林熠的目光,卻在第一時間,便從他們之間穿過,落在星羅圖盤後那道嬌柔的身影上。

容若蝶的目光靜靜迎上了他,朝林熠微微頷首示意,唇角浮起一絲笑意。箏姐靜靜侍立在她的身邊,神色古怪,也向林熠略一點頭。

「颼」的一聲風動,在角落裡百無聊賴的小金和小青,雙雙撲了過來,分別攀上林熠和青丘姥姥的肩頭,一副久別重逢的開心模樣。

林熠注視著容若蝶朝著自己徐徐走近,心裡湧起恍若隔世的感覺,低聲道:「若蝶,這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你怎樣了?」

容若蝶在他的面前站定,溫柔而空靈的眼神,細細打量著他,而後綻開一抹笑容回答道:「他們在參悟虛空星海,領略星羅圖盤上的奧妙天機。」

林熠怔怔哦了一聲,意識到眼前的少女,似是故意繞開了自己最關心的問題,沒有回答半點關於她的狀況。他突然間,感覺到兩人之間是那樣遙遠,那樣陌生,已不再是曾經與自己牽手的那個容若蝶。

雁鸞霜和青丘姥姥悄悄退了開去,一時林熠竟感到無話可說,千萬的關切,無數的疑惑,盡皆閃爍在熠熠的星目里。

容若蝶看著他獃獃的樣子,忽地噗哧輕笑,愛憐橫生,輕輕道:「你也會有傻傻的時候?」

林熠大鬆一口氣,略有點尷尬地笑了笑說道:「告訴我,你好么,為何會出現在這裡?」

容若蝶道:「來,我帶你去一個地方,好不好?」

見林熠一頭霧水地點頭,她回身吩咐道:「箏姐,你留在這裡照料他們。若是有人想離去,便送他們回返聖城,我們要離開一小會兒。」

箏姐應道:「是。」

從林熠肩上抱過小金,卻見雪宜寧率著幾名天宗弟子,業已到了,正與雁鸞霜低聲交談。

光華閃過,林熠眼前的景物突變。在漆黑的虛空中,腳下是一座悠悠飄蕩的平台,周圍星河燦爛,萬籟俱寂,偶有流星划過天幕。

容若蝶站在自己身邊舉目望星,就似那夜分別前夕,天地之間,只有兩人在一起追逐流星,同樣的溫婉而恬靜。

「比起這些亘古存在的星辰,人的生命實在短暫而脆弱。即使是天上的仙、冥府的神,也終有投入輪迴的一天。只有它們,才是永遠的存在。」

容若蝶的嗓音宛若天籟般縹緲空幻,清晰地傳入林熠的耳際。

「水無痕死了,死在龍頭的手上。臨終前,他托我轉告你,一旦解開《雲篆天策》,龍頭就會毫不猶豫地殺死你。」

林熠一笑,淡淡道:「那是意料中的事。我只要知道,你好么?」

容若蝶回答道:「我很好,因為我終於尋回了真實的自己,謝謝。」

林熠全身的血又驟然冷卻,這聲「謝謝」,似割開他與容若蝶之間遙遙萬里的距離,縱是在她失憶的時候,也不曾有過這樣的事情。

一次無由的西域之行,十數日的天地塔困頓,究竟帶給她和自己怎樣的改變?

「你看,在我們的腳下,就是虛蕪城的遺迹。」

容若蝶彷彿沒有察覺到林熠心情的變化,接著說道:「這裡曾經被叛軍重重圍困,當時的城守保護著不足十歲的幼皇,獨撐危局,誓死不降。」

林熠不由自主往下方俯瞰,一座巨大宏偉卻又滿是瘡痍的城市,在視野里無限地延展。

一棟棟殘樓,一條條寂街,似乎都在無助地訴說著自己的哀傷。

「城守惟一的愛子,因護城而英勇陣亡,叛軍的統帥割下了他的頭顱,命人插在旗杆上,不停地繞城示威,城守為替愛子報仇,在城內貼出告示,承諾無論任何人,只要能斬下敵帥的首級,就可帶走他珍愛的女兒。」

容若蝶說到這裡,忽而一笑道:「結果,他真的如願將仇人的頭顱,懸掛在城樓上,也兌現他的諾言,將愛女嫁給一位來自異鄉的年輕人。在黎明前,年輕人攜著新娶的妻子,化作一道弧光遁去,從此再也沒有出現過。而叛軍開始瘋狂地攻城。令人驚駭的是,那個失去首級的無頭敵帥,竟煞氣凜凜地端坐在馬上,劍鋒指處,他的大軍,向虛蕪城發起了最兇悍的衝擊。」

林熠輕笑道:「無頭敵帥麾軍破城,真乃神人也。可惜我生得太晚,不然,定要向他誠心討教其中秘訣。」

容若蝶莞爾微笑,繼續道:「更離奇的還在後面。那位無頭敵帥第一個衝上城樓,奪回自己的首級重新裝回肩膀上。可惜匆忙間,他裝反了方向,從此變得眼睛在下,嘴巴在上,看什麼東西都是倒的。」

林熠摸摸鼻子,隱隱想到了什麼,卻沒有插嘴打斷容若蝶的敘述。容若蝶訴說道:「兵敗如山倒,城守眼看大勢已去,只好保護幼皇,退守皇城,再經由秘道,逃向皇城後的神廟,希望能倚靠神明的力量,救護幼皇,然而,他已不可能再辦到。就在秘道出口處,最後的勇士力戰而亡,至死,他都用身體緊緊守護著自己的君王,完成了最後的使命。」

林熠點點頭,苦笑道:「這就是勇士的宿命!」

容若蝶道:「叛軍入城後,展開了瘋狂的屠殺和掠奪,然而當他們大肆劫掠神廟時,突然天地變色,電閃雷鳴,整座虛蕪城向著地底塌陷。無頭敵帥大驚之下,下令全軍退出虛蕪城,眼睜睜看著這座曾經繁華雄偉的大城,消失在十數萬大軍的面前,沉淪長眠。」

她忽然停了下來,林熠追問道:「後來呢?」

容若蝶幽幽道:「後來……六哥,你真的想知道么?」

見林熠點頭,她輕輕嘆息說道:「好罷,但我想先問你一個問題,然後再決定該怎樣告訴你。假如你是那位,砍下敵軍統帥頭顱的年輕人,在如願迎娶了城守愛女後,會怎麼做?」

林熠沉思良久,問道:「他的力量是否足以阻止叛軍,保全虛蕪城呢?」

見容若蝶搖頭,林熠又沉默了半晌,才說道:「他是一個外鄉人,與虛蕪城的安危存亡,本無任何關係。只是為了心中的愛人,才出手斬下敵軍統帥的首級,功成身退似乎無可厚非。但若是換作了我,我該留下么?」

容若蝶望著他,目光中有溫柔,也有憐惜,輕輕道:「是我在問你呀。」

林熠摸摸鼻子,點點頭又搖搖頭,也不知他是在回答,還是在思考。

容若蝶眼裡有了笑意,柔聲道:「後來,統帥成了大地的統治者。為了讓所有人與他一樣,他下令自己的臣民,都必須彎腰俯首,將腦袋倒垂在襠下。久而久之,人們也就習以為常了。」

林熠覺得氣氛有點壓抑,故意把頭低下從雙腿間望向容若蝶,笑道:「就這樣?看什麼都是倒的,這可難受的很。」

容若蝶蹲下身來,點了點林熠的鼻頭,道:「是啊,所以當有一個孩子,好奇地站直身子,用另一種視野審視世界的時候,他立刻興奮起來,迫不及待地將自己的發現,告訴每一個見到的人。可是沒有一個人願意聽他的,甚至都認為他是瘋了,不斷譏笑訓斥他,要他再彎下腰來。」

林熠收斂了笑容,徐徐道:「一旦黑白顛倒,真理也成了謬論。人們用眼睛認識世界,同時也因眼睛而受到蒙蔽。」

容若蝶巧笑嫣然道:「你好像是在有感而發啊?」

林熠苦笑了一聲,問道:「那個孩子後來如何了?」

容若蝶道:「他自殺了。在絕望孤獨中,他親手結束了自己的生命。也用自己的死,對世界做了最後的一次抗爭。」

林熠緩緩站直了身子,腳下一浮,竟有些不適應。他站定腳步,默默無言,沉聲道:「這該是你剛才那個問題的最終答案?與其苟且偷生,不如抗爭而死?」

容若蝶狡黠一笑,起身說道:「我可沒這麼說,這個故事本就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

林熠認真地問道:「那能否告訴我,這個故事是真的曾經發生過,還是你編來哄我的一個故事?」

容若蝶道:「虛蕪城的故事,應該有一個答案么?人生也不過是一場虛無縹緲的夢,何必再問它是真是假?就好比現在,你真能確定我們正身處虛空中么?或者不過是幻影而已?」

林熠楞了楞,抬頭凝視星空。看著星移斗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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