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部曲 第四集 末世情懷 第一章 同門

雁鸞霜的耳邊似有人在哀哀嗚咽,驚醒後發現自己躺在一座巨型的噴泉邊,呼呼的冷風在身邊盤旋。

六座飛天仙子青銅像繞泉而立。

雙手合抱的白玉水瓮里,噴出一道道血紅色水箭,在空中匯聚成束,再向上飛射到約莫五丈多的高度,突然如凄艷的芍藥花般,盛綻散落,墜入殷紅透明卻又深不見底的柔波中。

青銅像上銹跡斑斑,其中有兩座已變得殘缺破落。然而透過歲月的痕迹,仍能依稀遙想昔日的華麗風采。

天空是橙黃色的,滲著濃郁的晦暗,見不到日月星辰閃耀的光輝。

卻有一片片厚重的火燒雲緩緩飄泊翻滾,從她的視野一方游移向另一方,直至隱沒在天際。

仙劍寒煙翠,靜靜佇立在她的身旁。

劍鋒斜斜插入七彩晶石鋪就的地面。

這些晶石組成了繽紛多姿的圖案與花紋,可惜表面被一層厚厚的灰塵和污垢遮掩,還有許多年深日久形成的龜裂橫溝。

雁鸞霜凝神回憶起闖塔破關時候,點點滴滴的驚險情形,那突如其來的天塌地陷,還有那個為救愛侶不惜萬里關山執著相拼的男子。

「林熠!」

她驀然驚醒,握住寒煙翠站起身,急切地四處搜尋,目光所及,她的心沉了下來。

空曠的四周,除了風聲呼嘯,和水珠從高處滴落的脆響聲以外,空氣中再沒有一點動靜。

萬籟俱寂中,噴泉的正前方,是一座恢弘雄偉的宮殿入口。

高大而焦黑的宮柱,一扇扇倒地的朱門,懸掛密密麻麻蜘蛛網的飛檐畫壁,以及那些四處倒卧的白骨骷髏,和亂棄一地的兵器盔甲,眼前的一切,都彷彿在訴說,曾發生在遙遠過去的一段慘烈戰事。

這是什麼地方?

一個從未聽說過的陌生世界,那樣的蕭索死寂,連風聲都像是悲涼的哭泣。

她拔出劍,潛心內視,只覺丹田內真氣汩汩綿綿,居然恢複了大半,略略心定。

當下催動真氣想御風而起,足尖甫一離開地面,驟然感到身周有一股莫名的力量,鉛般凝重,竟將她的身形硬生生拖住!

雁鸞霜暗吃一驚,默念流光無意訣,再次起身。

這次,她搖搖晃晃抬升至丈許,雙肩上宛若被一座越來越沉的山嶽牢牢壓住,再難提升。

她勉力御風繞過噴泉,朝宮門方向飛出五六丈,速度尚不及平日的半成,體內真氣卻耗損倍增。

雁鸞霜心中越發詫異,只好降下身形,那股沉重的力量亦隨之迅速消失。

饒是她自幼修鍊玄門無上仙功,慧心通明,不染塵埃,此時此刻,也不禁生出一絲彷徨。

世上怎會有如此奇怪的一個地方?

林熠、青丘姥姥和盤念大師又在哪裡?

她定了定紊亂的思緒,心神又變得清明,方才舉步走上延伸向宮殿正門的白玉石階。

「叮鈴、叮鈴——」

靜謐里隱約傳來悅耳空幽的鳴響,是一排懸掛在宮門琉璃瓦下的金鈴在驛動,風不再寂寞。

她走進這像皇宮般巍峨的大殿,光線更加幽暗。

到處都是白骨,有些骷髏的手裡緊抓著銹去的長槍,頭顱卻滾落到了一旁的殿柱下,雙目空洞地盯著雁鸞霜,不知是恨還是怨。

地上鋪的是一排排純金金磚,拖曳著雁鸞霜孤獨的影子,徐徐向前移動。

她的身上升起一股無端的寒意,望向宮殿正中被劈成兩半的皇座。

皇座上曾經絢爛光滑的綾羅綢緞,早已化作一條條灰色的泥塵,風一吹,便不住地剝落。

也許,曾有一支大軍揮舞著刀劍,氣勢洶洶殺入這座大殿。

最後的守衛者與入侵之敵進行了殊死的搏鬥,而結局不問可知。

只是勝利者到哪裡去了?為何這段歷史與這片世界被塵封於此?

雁鸞霜搜遍觀止池珍藏的所有典籍掌故,也尋找不到能與眼前景象相對應的隻字片語。

忽然,她發現在倒塌斷裂的皇座後,露出一道面對穹頂的秘道入口,入口周圍橫七豎八堆迭著十數具殘骸,每一具殘骸上都戳著幾十枝刀箭,如今看來依舊觸目驚心。

這該是一條逃生通道,不知那位破城之主,是否幸運地躲過了追殺?

雁鸞霜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順著台階走下秘道。

裡面伸手不見五指,雁鸞霜功聚雙目。

兩邊是巨大花崗岩砌成的牆壁,寬闊的走道足可容納馬車自由驅騁。

頂上一盞盞宮燈里的燈油早就燃盡,一腳踩下去,儘是「喀喇」「叮噹」的響聲,那是白骨和兵器折斷的聲音。

風聲在地道入口處呼呼哀嚎。

身後的那一小團微光漸行漸遠,雁鸞霜走出了十餘丈。

突然,走道深處轟鳴起一人的大笑,後又冷冷道:「你為何還不動手?」

雖然那聲音聽上去模糊隱約,可是雁鸞霜的眼睛還是一亮。

因為,這正是林熠的笑聲!

林熠不是自己醒的,弄醒他的人是卓方正。

當天地塔突然爆裂崩塌,一束由地底飆射奔騰而出的白色光柱,卻將正在塔外守候的所有人也裹了進來。

卓方正也是其中之一。

他昏昏沉沉蘇醒過來的時候,便發現自己不可思議地趴在這條走道內。

不但正與一顆骷髏頭做親密接觸狀,身子下更壓著一堆亂七八糟的白骨,他不由倒吸了第一口冷氣。

接下來,他站起身,瞧見了五六丈外倚在石壁旁昏迷不醒的林熠。

卓方正第二次倒吸一口冷氣,不過他很快由驚轉喜,因為他發現林熠的情況很不妙。為了謹慎起見,他輕輕喚了兩聲:「林教主,林教主!」

如他所願,林熠面如死灰,渾身浴血毫無反應。

卓方正定下心來,走到林熠身前灌氣於指,連點十數下,將他周身的經脈封得嚴嚴實實無一處遺漏,這才大鬆了口氣。

同時也明白到林熠在闖天地塔時,必定受了極重的內傷,真元損耗更是難以計數,否則縱是昏睡中,又豈容自己輕而易舉近身封閉全身的經脈?

卓方正制住了林熠,暗暗想道:「老天開眼,讓這魔頭落在我的手裡,我且弄醒他,問上一問再做了斷。」

他一腳踹在林熠胸口的檀中大穴上,足尖透入一股勁道振動經脈。

林熠受痛猛醒,眼前黑影朦朦,好半天才看清楚是卓方正。

林熠心知不妙,先不動聲色地流轉真氣,發覺經脈凝滯,丹田如鉛,就知道對方在自己身上動了手腳。

當下一言不發,又把雙目緩緩合起,暗自運用《幽游血書》里記載的「沖空導脈」絕學,打通受制經脈。

卓方正冷冷盯著林熠,見他旁若無人自顧靠牆休養,忍不住火往上竄。

他努力壓制住怒火,寒聲問道:「我師妹呢,你把她怎樣了?」

林熠全神貫注地沖經導脈,不敢稍分心神而致前功盡棄,只冷哼了一聲沒有回答。

卓方正勃然大怒,俯下身「啪啪」連抽林熠面頰,低吼道:「我在和你說話!你是聾了,還是啞了,為何不答?」

林熠真氣受制無力抗拒,臉頰立時腫起老高。他滿不在乎伸手拭去嘴角的血絲,瞥了眼卓方正,又把眼睛閉上。

卓方正注視林熠片刻,忽然哈哈笑了起來,說道:「林教主沒有想到罷?你的報應來得如此之快!那晚在街頭你好威風啊,一手摺斷了卓某的乳玉仙劍,逼得我險些蒙羞自盡。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今日老天教你落入我手,還有何話可說?」

林熠心知,卓方正在自己手底下受了奇恥大辱,如今天賜良機,卓方正萬難再放過自己。

林熠可不指望這位天宗弟子,能如楚凌宇一般光明磊落,放開自己再行公平決鬥,為今之計,只有儘力拖延時間沖開經脈禁制,或許可有一線生機。

想到這裡,他把眼睛睜開,望著卓方正淡淡問道:「你恨我,想殺我,是不是?」

林熠猛然開口,開口既點破卓方正的心思,令他反而一怔。

過了一會兒,卓方正才回答道:「像你這樣的魔道妖孽,人人得而誅之。拋開毀劍羞辱之恨不談,卓某身為天宗弟子亦不能饒你!」

林熠不屑一笑,道:「你就是不敢承認,想殺我的真正原因是為了鸞霜?」

卓方正眉宇間煞氣一動,嘿笑道:「沒有你,她又怎會忤逆師門、違抗雪師叔的命令?只有你死了,雁師妹才不會越陷越深,墮入魔道。林熠,你認命罷!」

林熠哈哈笑道:「何必把話講得這樣冠冕堂皇?直說了罷,你對鸞霜私下鍾情,卻莫名其妙將林某視為你嫉妒的對象,對不對?」

卓方正恨恨說道:「住嘴,你一口一聲鸞霜,雁師妹的清白之名,就是這樣被你毀掉的!試問,她怎麼可能喜歡上一個弒師叛門、滅絕人性的魔道雜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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