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部曲 第二集 夢始之地 第九章 借魂

「一個夢。」

容若蝶對視著別哲法王徐徐回答道:「兩年前,我曾身遭巨大變故,喪失了以前所有的記憶。但就是從那時候開始,不斷地重複著一個奇異的夢境。夢中的景象,與兩天前法王主持祈雨時的場景,一模一樣。」

她第一次在人前說出了這個神秘的夢境,心中充滿期冀與緊張。這位執掌密宗佛教的白衣法王,曾經以東來為名,橫掃中土的睿智老僧,能否替自己揭開心鎖呢?

別哲法王與身後的兩名老僧,默默交換了一個只有他們才明白的眼神,盤膝坐下。

容若蝶的解釋,在常人看來簡直荒謬絕倫,可他們卻沒有半點譏誚的表情。相反,別哲法王的面容變得肅穆凝重,問道:「所以容小姐才會依照夢境的指示登上高壇,將手伸入潭水中,釋出祈雨神龜?」

「是。」

說到玲瓏龜,容若蝶才發覺那小東西不知何時又回到了自己的袖口裡,似正在酣然大睡。

她莞爾微笑繼續說道:「晚輩深知高壇乃貴教無上禁地,尋常人根本難以接近。情不得已才出此下策,還望法王見諒。」

別哲法王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略顯憔悴委頓的嬌顏,嘆了口氣道:「這是天意。」

花纖盈困惑道:「你們兩位又在打什麼啞謎?容姐姐的夢又到底是怎麼回事?」

別哲法王道:「難怪纖盈小姐不明白,此事涉及密宗千古之謎,說來話長。不如請兩位秘師替諸位解說一二,或可令大家弄清楚其中的來龍去脈。」

容若蝶一驚,原來只在密宗傳說中出現的「秘師」,竟真有其人,而且現在就站在別哲法王的身後,與自己共處一室。

所謂「秘師」,其實便是法王之師。在密宗佛教里,他們是一種充滿傳奇與詭異的存在。他們從不在眾人之前露面,甚至在密宗的典籍里都查不到他們的任何資料。

他們超脫了尋常意義上的肉體生滅,千百年間,魂魄時常像沉睡了一般,進入到一種不可思議的寂滅秘境。不論多久,他們的肉體也不會腐化,甚而不會增加蒼老,便如假死之人,即使天塌地陷也難以驚動分毫。

然而,他們對其間塵世中的滄海桑田,竟又是瞭若指掌,更能將過去種種信手拈來,從頭說起。

只有歷代白衣法王掌握著這項特殊的心靈溝通之法,能將他們從寂滅秘境中喚醒。當他們睜開眼時,卻又如同常人一樣有了心跳,又開始衰老,直到再進入下一次寂滅之期。

這樣的人,他們存在的本身就是一個奇蹟,而且絕難用常理去解釋,就如同容若蝶所遭遇的夢境一樣,超乎自然。

左首的無斷秘師微微頷首,蒼老低啞的聲音道:「莫說諸位是來自遙遠的東方,縱是無相宮的僧侶,亦極少聽說過這段秘辛。

「千年之前,聖域之水悉數來自唐納古喇的冰川融水,澆灌著方圓千里的沃野之地,但突有一日冰川不再溶化,河水由此斷流。數月之後河床乾枯湖泊見底,人與牲畜皆面臨生死劫難。」

花纖盈訝異道:「奇怪了,難道是天氣異常冰川封凍么?可夏天時也該溶化啊。」

右首的無滅秘師道:「整個夏日滴水不融,烈日炎炎草原乾枯,唐納古喇的冰川卻堅凝如故。直到夏去秋來,當所有牧民迫不得已向四方遷徙後的某日,從遙遠的東方來了位美麗少女。

「她在聖域附近遊歷十餘日,終於選定一處,用手中神器從乾涸堅硬的大地上打出一道流光異彩的聖泉。那神器亦隨之化作一頭巨大的石龜,匍匐在聖泉泉眼上方,四肢探出,陷入地中,划出四條縱橫交錯的河流,正可連接上聖域周圍最主要的幾大水系。」

鄧宣禁不住驚咦道:「大師,那石龜可就是無相宮的高壇?」

無滅秘師道:「不錯!後來有人直接從壇上修下四條引水渠,又用紅石將泉水圍住,才有了今日之象。說來也怪,區區的一柱泉水,日後居然成為哺育聖域大小三百六十餘條溪流,三千多座湖泊的唯一泉源。此後離鄉背井的牧民又紛紛回遷,繁盛之景尤勝往昔。」

花纖盈關心的卻是另外一樁事情,她迫不及待追問道:「後來那位少女呢?」

「不知道,沒有人曉得她最後去了哪裡。」

無斷秘師回答道:「但在她消失之前,曾與密宗的第七代白衣法王巴仁次聖有過三日夜的秘密會晤。

「在她離去後,巴仁次聖法王便在神龜高壇前破土興建起無相宮,隨後歷經幾代經營便有了聖城、聖域。而密宗佛教真正的興起,也是由那時開始。」

容若蝶道:「兩位秘師對這段秘辛如數家珍,莫非也是親歷之人?」

無滅秘師頷首道:「當日陪同巴仁次聖法王前去拜會那位少女的,就是我們兩個。可惜,他們談話的內容我們一無所知。許多秘密,還是從後來巴仁次聖法王所著的《末世書》里得來。」

花纖盈笑道:「那位神秘少女劈地開泉令聖域重得生機,怎也該編撰個《創世書》才對,為何要弄個《末世書》?這名字晦氣。」

無斷秘師顧左右而言他道:「如是有匆匆千年,直到五個月前聖泉突然斷流。別哲法王察覺情形不對,便請出了我們兩人商議對策。我們醒轉後立刻查閱那捲《末世書》,才驚駭的發現斷流的日期與象徵,巴仁次聖法王在千年之前早有預示。

「萬般無奈之下,我們只得依照《末世書》中所說,由別哲法王於兩日前親自主持祈雨大典。但其後發生的事情,竟又驗證了《末世書》中的一句原話。」

容若蝶心弦繃緊,緩緩問道:「原文是如何記載的?」

無滅秘師別具深意地望了容若蝶一眼,低頭道:「神女言道:『千年後,我當再來——』」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不再繼續述說下去,因為再後面還有一句話,赫然就是:「你的後人,必當殺我!」

但這已足夠了,容若蝶的呼吸沉重而壓抑,手指深深陷入軟被內。屋裡許久沒有動靜,瀰漫著一股難以言喻的窒息感。

整個故事離奇得近乎荒誕,卻由密宗的兩大秘師親口說出,除更增一層詭秘色彩外,又令人不得不信。每個人都在回味著那句末世預言:「千年後,我當再來!」

花纖盈迷惘地獃獃看著容若蝶吶吶道:「容姐姐?」

容若蝶低聲道:「箏姐,將窗戶全部打開,我有些感覺透不過氣來。」

箏姐趕緊轉身開窗,午後的風拂入屋內,卻沒了清新,感覺變得滯澀。

容若蝶眺望窗外,意外地竟能瞧見唐納古喇的潔白雪峰。夢始之山,冥冥中將她召喚歸來,其後等待自己的又將是怎樣的命運?

她的腦海里不由浮現起昏迷前的幻景,她依稀看見自己行走在烈日炎炎的唐納古喇山麓中,尋找著那股聖泉的所在。極快的一記恍惚,雪峰消隱,黑淵重現,她又再次站到崖邊,聽到身後那聲呼喚。

容若蝶立即下意識地搖搖頭,強行中斷了自己的思緒,身上衣衫盡濕。

箏姐見容若蝶的面色陡然變得難看無比,呼吸急促,彷彿隨時又會昏厥,趕忙伸手攙扶她靠在枕上道:「小姐,你是不是累了?趕緊閉上眼歇息會兒吧。」

她心裡苦笑了一聲,此時此刻自己最害怕的事情莫過於合上眼睛。唯恐,那夢魘般的情景如幽靈再次糾纏上來,直至令她窒息。

她深吸一口氣努力平復心緒,問道:「兩位大師,不知《末世書》中對祈雨後的事情,如何描述?」

「沒有了。」

這也許是無滅秘師生平撒的第一個謊,他垂下眼皮接著說道:「容小姐不妨在此多休養幾日。密宗的醫術雖與中土截然不同,卻也有其獨到之處。」

「多謝大師關懷。」

容若蝶說道:「不過我打算明日就離開聖城。」

不知何為,她的芳心裡湧起強烈的衝動,希望用最快的速度找到幻境中的那個男子。她有種難以言喻的預感——他,也一定夢見過相同的情景。

別哲法王勸阻道:「不必著急。此去中土萬里迢迢,風霜如刀,以容小姐病弱之軀如何能成行?還是靜心休養,待病體康復後再說不遲。」

花纖盈也勸道:「是啊,容姐姐。你多住幾天吧,等我和鄧宣找著水母石蓮,咱們大伙兒再一起回返,路上也有個照應。」

容若蝶去意已決,固執地搖頭道:「法王好意晚輩心領。可惜若蝶歸心似箭,片刻也不願耽擱,只好辜負所望了。」

別哲法王回過頭望向無滅、無斷秘師,似乎在等待他們決斷什麼。

這兩位經歷千年歲月的神奇老僧,竟似遇上生平最艱難的抉擇,沉吟良久,無滅秘師才沉聲說道:「容小姐,你恐怕是回不去的了。」

「為什麼?」

花纖盈驚訝地叫道。

容若蝶心一沉,隱隱揣測到一種不祥的可能。她平靜問道:「大師,請您告訴晚輩實情,《末世書》中究竟有沒有祈雨後的記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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