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部曲 第七集 踏碎冥海 第十章 孟婆湯

翌日清晨。玉水寨西六十里,殘月曉風,大地彷彿還在沉睡。

雲怒塵一動不動在這裡站了很久,晨曦似已與他融為一體,藍色的袍服上,靜靜凝結著一顆顆晶瑩剔透的露珠。

他的身後老巒猶如個幽靈,無聲無息地倚靠住一株古木,頭上依舊戴著陳舊的斗笠。

林熠的腳踩在鬆軟潮濕的落葉上,發出「沙沙」的響聲,從山林的另一邊徐徐出現在雲怒塵的視野中,只是一個人。

雲怒塵依然沒有動,但瞳孔在微縮,用城牆一般魁梧高大的身軀面迎著林熠。

林熠在他面前停步,漫不經心抖了抖身上的露水,和腳面上沾著的草屑,很友善地問候道:「兩位早,一路辛苦。」

雲怒塵注視林熠的胸前,徐徐問道:「姥姥也來了罷?」

「叮——」

空桑珠在林熠懷裡一顫,青丘姥姥現出雪白的身影冷冷道:「難得山尊會記掛著我,真是受寵若驚。」

雲怒塵沒有理睬她,對林熠道:「你很聰明,沒有帶其它人來。」

林熠笑笑道:「我倒也想這麼做,可惜天色太早,其它人都還沒起床。」

「隆雅安死了,」雲怒塵沉聲道:「仇厲殺了他。」

林熠氣定神閑道:「如果他不死,死的就會是我,況且真正害死他的人應該是山尊才對。從一開始,我這個正牌使者就只是個幌子,你暗中早已和嚴幽晦他們密謀好了一切,卻還讓我前來雍野與唐教主談什麼結盟。」

雲怒塵眼神陡然變得鋒利,卻發現林熠的雙眸平靜如一池秋水,毫無懼意的與他靜靜對視,於是緩緩道:「這些老夫已稟明了龍頭,現在我們需要解決的是善後問題。」

林熠道:「看來山尊已成竹在胸,在下洗耳恭聽。」

「雲洗塵和仇厲都尚在雍野,這是除去他們的一個絕好機會。」

雲怒塵道:「這兩人一死,冥教群龍無首勢必亂作一團。屆時雍野東進兵臨南海總壇,老夫便可現身收拾局面,輕而易舉將冥教納入囊中。」

「我明白了,」林熠道:「山尊是打算藉助雍野之力威迫東聖教,令其陷於絕境。您老人家橫空出世振臂一呼,與我上演一場力挽狂瀾擊退雍野的好戲,自然就能名正言順成為下一任的東聖教教主,是么?」

雲怒塵道:「林教主已是雍野之主,這事對你不過舉手之勞。一旦成功,東西兩教以龍斷山為界,永不相犯。從此雍野擴地萬里枕戈中土;而老夫也能一遂宿願,了卻舊恨。你我正可各取所需。」

青丘姥姥冷冷道:「雲山尊,你聽說過鸕鶿捕魚的故事么?」

雲怒塵輕撫懷中的魑琥,道:「巧得很,老夫也是南方人。」

青丘姥姥頷首道:「那就難怪了。在南方許多漁戶家中都豢養了鸕鶿,每日驅使它們入湖捕魚。這時漁戶只需要悠然坐在船頭,便可等著鸕鶿捕起魚後滿載而歸,而他們僅不過用區區幾條小魚便隨手打賞鸕鶿罷了。」

雲怒塵用力一搓魑琥皮毛,怒聲道:「你的意思,老夫便是那個坐享其成的漁戶?」

林熠淡然問道:「那麼在下就是山尊養的那隻鸕鶿了?」

雲怒塵冷哼道:「林熠,做人不能得意忘形,忘了天高地厚!」

「吱——」

魑琥發出一聲凄厲的慘叫,痛楚的扭動身軀,似乎雲怒塵是在藉此警告,自己同樣能如擺布魑琥一般輕而易舉地蹂躪他。

可惜林熠好像沒明白這個意思,憐憫地望著魑琥道:「山尊心裡不快,何苦把氣出在這小東西的身上?」

雲怒塵漠然注視林熠,眼睛裡夾雜著嫉妒與憤恨的目光。

老巒悄然無聲地飄身到雲怒塵身旁,面容深深隱藏在斗笠的陰影下,說道:「林熠,也許是山尊沒有把話交代清楚。這分計畫已得到龍頭的批准,必須執行。」

林熠冰冷地面對這個與自己擁有同一血緣的人,生硬道:「既然如此,兩位只管殺入雍野,擊斃雲洗塵和仇厲。非但能將東聖教置於掌心,也大可把雍野一併吞下,還需多問林某什麼?」

雲怒塵眼眸電閃如刀,冷笑道:「你敢違背龍頭的旨意?」

林熠冷冷含笑道:「我和龍頭只是結盟合作,不是他的奴才,我為什麼要聽他的?」

一股冷洌恐怖的濃重寒意,從雲怒塵魁梧的身軀內勃然而生,林中的溫度驟然下降,好似露水也要結冰。他的肌膚泛起一層淡淡的血霧,腳下的泥土冒起淡紅色的水氣。

「啪啪啪啪——」

樹梢上那幾羽紅雀,僵直墜落在林熠與雲怒塵之間的泥地上,全身無一傷痕,羽毛下卻滲出一個個細小的血點。

林熠的衣袖輕輕漾動,承受著來自對面排山倒海般的氣勢壓迫。

雲怒塵不是善男信女,然而這裡又有誰是呢?現在還需要林熠,而且龍頭也不可能允許自己殺了這小子。況且,以後自己還有很多機會可以整治這小子,不必在眼下這微妙的局面之下弄僵一切。意識到這點後,森寒的殺機從他的臉上消散,呵呵一笑,似乎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泰然道:「看來老夫這回是白跑了。」

林熠嘆了口氣,面色也鬆弛下來,說道:「你本就不該來的。」

雲怒塵心頭的怒火足以燒死林熠一千回,可臉上一副若無其事的表情道:「年紀大了,難免會犯老糊塗,請林教主見諒。」

林熠搖搖頭,不以為意道:「在下在山尊眼中只是個少不更事的乳臭小兒,哪裡當得起『見諒』二字,山尊言重了。」

話不投機半句多,雲怒塵打著哈哈笑道:「那老夫便放心了。」

林熠道:「可惜,在下對山尊卻還有些不放心。」

雲怒塵一怔,似是嗅出了某種令他警惕的味道:「哦?」

林熠道:「在下擔心山尊來雍野容易,想回去卻就難了。」

雲怒塵眸中精光暴綻,罩定林熠道:「林教主有打算留下老夫?」

林熠面不改色,回答道:「山尊以為大清早在下放著好覺不睡,跑到深山老林里,是來陪你呼吸清新空氣么?」

雲怒塵視線拂過靜立一邊的青丘姥姥,不屑道:「就憑你么?」

林熠輕笑道:「在下哪有那麼大的胃口敢留下山尊?」

雲怒塵遽然醒覺,「砰砰」兩記悶響,背心已被老巒摧枯拉朽的掌力擊中,他高大的身軀微微晃動,悶哼著朝前踉蹌兩步又牢牢站定,臉上的血色退盡怒吼道:「混蛋,你們竟敢串通一氣謀害老夫!」

他連中老巒兩掌,居然可以站直身子,聲若洪鐘地高聲怒罵,修為之深委實令人咋舌。

老巒一擊之後朝後飄飛,用一貫如故的冰冷語氣道:「這隻能怨你太蠢太自負。」

雲怒塵再次望向青丘姥姥,見她微含冷笑輕蔑地盯著自己,心陡地沉到谷底。

林熠負手從容地看著這一切的發生,徐徐說道:「雲山尊,到現在你還不明白么?真正想把閣下留在這裡的,既不是在下,也不是老巒,而是龍頭的旨意。」

雲怒塵臉色劇變,深吸一口氣道:「我不信!」

「其實你已經信了,只不過不敢說出口,斷絕了自己最後的一線希望,是么?」

林熠沉靜道:「事實上我和老巒沒有任何串通,因為他始終都和你在一起。但我早已料到他會出手,你不覺得奇怪么?」

雲怒塵低哼道:「姥姥,你怎麼說?」

青丘姥姥冷然道:「山尊到這時候才想起我來,不覺得太遲了點?」

雲怒塵舉目四望,老巒和林熠、青丘姥姥前後夾擊隱成合圍之勢,即便他沒有受傷,想從這三人合圍之間脫身亦非易事,心底頓時湧起一股森冷的寒意。

林熠揚手將一張薄絹凌空送到雲怒塵面前,說道:「我說過,你不該來的。」

雲怒塵勉強振作精神,聚目打量薄絹上的文字:「雲怒塵若至雍野,可與老巒、青丘連手殺之。」

字體中規中矩,看不出是誰的筆跡,但落款一方獨一無二的龍頭標記,落到雲怒塵的眼裡,無疑於絕殺的閻王令。他驚怒交加,探手抓過薄絹用力一握碎作粉屑,簌簌飄落,一縷殷紅的血絲從唇角淌下,滴落到魑琥光滑的皮毛上。

老巒冷酷的眼神凝注在雲怒塵慘淡若金的面龐上,充滿譏誚地道:「山尊真以為龍頭批准了你的計畫,命我陪同前來督促林熠執行?這麼做,不過是引你南來的一個誘餌。當你離開無涯山莊的一刻,就已然踏上了不歸路!」

雲怒塵瀕臨渙散的眼神惡狠狠瞪視老巒,胸膛劇烈地起伏,喘息道:「一定是你和林熠暗中挑唆龍頭殺我,對不對?」

老巒嘆息道:「你的確是老糊塗了,龍頭豈是能受別人挑唆蒙蔽的人?事實上,他早已對你十分不滿,心懷戒備了。除掉你,只是早晚的事情。」

雲怒塵呆如木雞,像個溺水的人死死抓住一根稻草不肯放手,低吼道:「龍頭在哪裡?老夫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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