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部曲 第七集 踏碎冥海 第三章 奈何橋

「放棄罷,就算你能通過,時間也不夠用了。」

青丘姥姥這麼說道。

三個時辰了,林熠卻還深陷在九幽海中苦苦跋涉。

最後不到三里的路,祝雪魚已筋疲力盡,拖著盤龍杖,血紅的眼裡流露出絕望。

但對林熠而言,似乎時間的流逝對自己毫無意義,不論是過了三個時辰又或是三十個時辰,他都無所謂。

他只關心一件事,找到她。

所以他僅僅是向青丘姥姥漠然地問了一句話,道:「我還活著嗎?」

青丘姥姥一怔,再一次猜測不透他的真意。

自從林熠戴上孔雀冥王面具後,整個靈台完全封閉,即使是她與他合身一處,亦難以再像往常那樣勘破絲毫。沉默了一會兒,她勉強回答道:「你還活著。」

林熠悠然笑了起來。

青丘姥姥突然明白了他問題的重點是什麼。

既然活著,就還有希望,就絕對不會放棄。

想到他早先說過的那些話,青丘姥姥徹底無語。

這小子莫非是徹底入魔?

竟真的想要踏碎冥海,直搗地府,無視冥帝魔將,只為救回一個容若蝶?

「你隨時可以走,」林熠又說道:「我知道你的靈魄閃遁可以脫離冥海,重返人世。」

聽到這句話,青丘姥姥悄然地鬆了口氣說道:「你放心,我不會替你墊背的。」

林熠默然頷首,右手高舉,光華暴漲中亮出破日大光明弓。

青丘姥姥頓時感到他的元神里有無邊魔意在沸騰呼嘯,醇厚雄渾的真元烈烈燃燒流轉,宛若長河大浪,洶湧注入手中那一把黝黑色的弓身中。

祝雪魚斷斷續續地問道:「林熠,你要做什麼?」

林熠冷笑道:「不做什麼,只是叫九幽海讓路!」

「叮——」

弓弦鏑鳴,殷紅光華從兩端瀉落融會在中心一點,他的左手緩慢有力地扣住弓弦,掌心裡簇湧出一枚小小的黑色光丸,倏忽壯大,急速地旋轉,漸漸擴充成拳頭大小的光球,「呼」地一聲,向前激射出一束黑光,穩穩架在弓身。

魔意涌動至極點,一蓬蓬濃烈的黑色霧光,夾雜著遊離的金絲,從他的元神內釋放擴散,掩蓋住祝雪魚的視線。

她幾乎已看不到林熠的身影,惟有那一雙沉默幽邃的眼眸里,有著說不盡的倦與冷。

弓身上的真言亮了,一波波地流動著黑色的光暈——「大道無情,我命在我不在天!」

是對上天宣戰的誓言,也是對自我心靈的剖析!

四周海水一層層朝外傳遞著跌宕的驚竦,激捲起狂舞的碧色水柱,將他緊緊圍繞在中心。

這是九幽海的中心,冥界的中心,天地的中心!

弓弦拉動,暗黑色的光箭徐徐延長,箭頭的寒光熠熠閃耀,鋒芒畢露。林熠將弓身慢慢下壓,那簇犀利的箭頭一點一點,瞄向腳下翻湧的海。

青丘姥姥駭然發現,此刻的林熠竟然絲毫不需要自己用青魄靈韻襄助,所有的動作都是由他獨立完成。

箭光也不再如同血奕天那時的殷紅,手心裡幻化出的是一支九尺六分的巨型黑色箭羽!

破天訣——破天之訣,破天之箭!

一箭穿空,劈裂九幽海,劈開一條通向冥府的路!

小金小青眼巴巴地望著,當箭頭從它們身前緩緩滑過,分明有一道肅殺萬物的恐怖氣勢破入體內,冰凍住所有的一切,令它們升出強烈的敬服之感,卻無法動彈一下。

而光箭猶在弓弦,猶在十五丈外!

弓至滿盈,心空如渺。

順我者昌,逆我者亡!九幽海中傲然持弓的這個人,已不再是林熠,甚至不再是凡人,而是一尊魔神。

一尊不可一世、睥睨蒼生的冥府魔神。

弓弦脆響,光羽猶如蛟龍入淵,披靡碧海,誓不回頭地射入腳下滔滔濁浪里。

沒有天搖地動的震顫,沒有震耳欲聾的轟響,一抹黑芒譬如刺入冥海的神槍,用它的速度丈量著海水的深度。

所有的力量凝聚不散,緊緊灌注在箭羽中,九幽海並未如千仞神木那般爆裂塌陷;然而這樣的情形更加可怕,因為力量不分散,衝擊力亦就更勝百倍。

海水迅速中分,恭敬地匍匐退縮,呈現出一條不斷翻滾伸展的坦途,最前端那點漆黑色的光傲然奪目。

林熠鬆開弓弦,四周的黑霧逐步消退,露出他的元神,面色黯淡憔悴,破日大光明弓徹底抽幹了他的真元。

但他們已經可以沿著開闢的通道,沒有半分阻滯地下沉,惟一的懸念只是那支光羽能射多遠?

腳下的海一層層被拋到上方,碧色的水逐步變得渾濁,透著一種土黃的顏色。光羽的箭頭似受到濁水的腐蝕,迅速鈍去繼而一寸寸向後消融。

當周圍的水色完全成為土黃時,光羽亦徹底消失。隨之而去的,是那種無法抬步的凝固感覺,好像一切都恢複了正常。

最後一層,幻空海。

林熠停步舉目四望,視線卻穿不透渾濁的波濤。他難以抑制地低低喘息著,將破日大光明弓收起。

此時祝雪魚才恍然若醒,道:「再往下就能到達酆都城了,但願不會再遇上麻煩。」

林熠不答,一面默默聚集周圍的魔氣補充真元,一面朝下方沉落,不出一炷香後,他驟然駐足低哼道:「不對!」

祝雪魚愣了下,困惑道:「怎麼了?」

林熠道:「幻空海海深僅百丈,彈指可過;但走了炷香工夫,居然仍舊看不到盡頭,當中顯然出了差錯。」

他明明是在回答祝雪魚的問題,可又像是在旁若無人地自言自語。

祝雪魚大吃一驚急忙問道:「那可如何是好?」

林熠唇角上翹不動聲色地一笑道:「引路的來了。」

通海宮後殿,唐守隅的面色一點點地發白,頭頂冒出濃濃水霧,他不得不有意識地壓低重心,才勉力穩住身軀不向後倒下。

殿內靜悄悄的沒有聲響。釋青衍、雲洗塵、仇厲和周幽風並排盤坐在入口前,正面對著緊閉的窗戶。

窗外的高空,紅日朝著中天不斷邁進。

葉幽雨已去迎接前來雍野的正道八派高手,估算著時間也應該很快就要回返;而容若蝶也被轉移到了後殿廂房,由箏姐守護。門外,是林熠帶來的八名獸營武士。

鐵牌靜謐地懸浮在光霧裡,沒有一絲反應,絲絲鮮血源源不絕從匕首頂端注入。

周幽風目不轉睛盯著唐守隅的面龐,憂色越來越濃,眉頭也緊緊堆蹙到一處。

一滴汗珠順著唐守隅下頜,輕輕落到地面,在這格外靜寂的殿里,聲響竟是如此的清晰,更如同敲擊在周幽風心頭的一面鼓。

唐守隅說他能夠支撐四個時辰,這話沒人不信;但誰也不敢保證在他油盡燈枯、聖壇封閉前,神諭昭示的預言能夠如約而至。

時間過得太快也太慢,每個人都將心懸起,全神貫注著鐵牌的動靜。

就快正午了。

林熠能夠帶回容若蝶么?

期盼千年的預言會降臨么?

仇厲的手裡有汗,平生首次感覺到天氣的酷熱,他的身軀嚴嚴實實包裹在厚重的黑色袍服中,汗水由內向外悄然滲透。

「篤!」

雲洗塵悠然放下手中的杯盞站起身,走向唐守隅身後。

「雲教主?」

周幽風眉宇輕輕一動問道。

雲洗塵泰然自若道:「該老朽出手了。」

他緩緩盤腿坐下,將右掌輕柔地按在了唐守隅的背心,掌心徐徐轉成暗紅色,一蓬血氣噴薄而出猶如煙縈霧繞,注入後者的體內。

唐守隅的身軀震了震,凹陷的雙頰驀地有了血色,呼吸又漸漸地趨於平和。

歃血焚元——冥教教主共同的不傳之秘,開啟聖壇的血匙。

釋青衍微笑,似乎雲洗塵的舉動早已在他的意料之內,因此毫無驚訝之色;惟有在目光觸向半空那靜固鐵牌的剎那,才會從冷靜與睿智中逸出一絲隱憂。

林熠應該已經找到容若蝶了罷?如果沒有,他會重返人間,還是真的選擇留在冥界?

這個問題,釋青衍給不出一個準確的答案。

而這個時候,林熠尚在幻空海,容若蝶的手正慢慢將空碗放下。她沒有像所有其它同行者那樣將碗拋入冥水,只是很小心很小心地把它擺回桌面,帶著一種眷戀。

也像所有鬼靈一樣,她的眼睛恢複了靈動與皎潔,清澈得直如山間的泉流,一眼就能望到最底。

帶著淺淺的微笑,她邁步走上奈何橋,濃霧迅速遮掩了她的身影,誰也沒有注意、也不會注意這個少女微笑的眼眸里盈動的水光。

容若蝶突然駐足徐徐地回過頭,然而來路已斷。

「不準停留,不準觀望,往前走!」

說話的是一名侍立在橋欄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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