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部曲 第六集 生死兩望 第一章 山中雨

沉悶的滾雷隆隆回蕩在崇山峻岭間,雨勢更大。

傍晚的山林里一團漆黑,只有閃電划過天際時亮起的光,還能穿透這霧蒙蒙的凄迷雨幕,偶爾照亮林間。

直等到又一群前來搜索自己的天都派門人走遠,林熠才收起秘虛袈裟從樹上滑落。

先前與楚凌宇在山坳中石破天驚的一戰,無疑已經驚動了許多人,那些與他「仇深似海」的正道人士聞訊之後,自然不會放過這個圍捕清剿叛徒的好機會。

大雨沖洗去了地上的痕迹,讓他的隱藏變得更容易了些。

他並沒有利用空桑珠的靈力,召喚青丘姥姥前來支援,此刻林熠只想遠遠離開所有人,好好地靜一靜。

傷口的血已被止住,然而左肋鑽心的劇痛依舊在不斷折磨他的神經,人聲漸遠,四周又變得空空蕩蕩,只留下滂沱的大雨和遍體鱗傷的自己。

他不知道,下一回相逢,楚凌宇會否再次拔劍刺向自己。

儘管左肋的那一劍令他險死猶生,但林熠心裡沒有半點怨恨楚凌宇,他甚至不怨恨釋青衍的無動於衷,不怨恨正道各派趁此機會落井下石,一心要除去自己,只恨這天意無情,造化無常!

可惜他連指天痛罵也是不能,黑暗中,那些苦苦搜尋自己蹤跡的各派高手無處不在。一種難以言明的情緒佔據胸口,沉重如鉛,緩緩將他壓入谷底。

風在怒,雷在吼,漫天的大雨將整個世界吞噬。

他伸手抓住遒勁沉默的古樹,好像自己隨時會被林中咆哮而過的山風吹倒;低下頭,看見令人觸目驚心的傷處,隱隱從濕透的衣衫里顯露。

一滴冰涼的淚從面頰滑落,化作顆晶瑩的珠子緩緩墜落到泥濘的黃土中。

他竟哭了。

翕動的嘴唇狠狠抑制住喉嚨里那宛如負傷野獸般的傷嚎,無聲無息的,注視著一滴滴淚水模糊眼前視線。

十根手指頭深深扎入堅硬的樹榦中,流出的鮮血滲入灰褐色的樹皮里,永遠地埋葬了起來。

林熠用頭狠狠頂著身前的這株參天古木,默默地碾動著,感覺到一縷舒暢宣洩的痛楚。

有痛才好,甚至讓痛來得更猛烈一點吧!至少這樣的痛,可以麻木神經,讓他暫時凍結住心頭沸騰的苦憤。

冷冷的雨水一遍遍地澆透衣發,替他沖洗滿身風塵,可怎也抹不去周圍這濃重壓抑的黑暗。

忽然,雨似停了,山林亮了起來,林熠徐徐抬起頭,看見上方有一面古老清澄的銅鏡悄然盤旋,一蓬光華柔和靜謐地從鏡面灑落,正罩定他的身上。

他眼裡那縷迷茫與傷慟瞬息消逝,飛電般掠過一抹警醒的精光,身軀幾乎同時產生感應,微微向右側偏移,剛剛凝聚起的太炎真氣亦意由心生,散布背後各處要害。

許久周圍悄然無聲,來人只是默默站在他左後方不到五尺遠的樹下,靜靜地、定定地注視著他。

林熠終於緩緩轉過身,「喀喇喇——」一道閃電刺入林內,照亮了那張清麗絕俗的臉。

雁鸞霜一襲青衣,雙手負後,星眸流波,一如在這暴風雨中謫落人間的仙子。

「是你?」

林熠的語氣里沒有太多驚訝,因為那面懸浮轉動在兩人頭頂的太極青虛鏡,已經傳達了主人的身分。

「如果不是我,不知林兄希望此時是誰站在你身後?」

雁鸞霜平靜地問道。

「無所謂。」

林熠的心慟了一慟。真的無所謂么?這個答案只有他自己才最清楚。

一蓬蓬雨霧吹拂向太極青虛鏡煥放出的光罩,旋即「嘶嘶」地冉冉蒸騰。

無邊的黑暗已被遮擋在外,然而他眼中依舊不見光明,那兩泓深深的漆黑,猶如看不到潭底的水波,沉靜而銳利。

他的右手漫不經心地捂住左肋的傷口,那是能在第一時間握住心寧仙劍的所在。

「我們曾有四面之緣,可惜鸞霜卻與林兄一再失之交臂。」

雁鸞霜好像暫時沒有出手的意思,侃侃而談道:「算上今天,已是第五次相遇了。」

「所以雁仙子不打算再錯過這次的機會,對么?」

林熠唇角有一縷譏誚,問道。

「是,」雁鸞霜坦然道:「找了你這麼久,這一回沒有理由再錯過。」

林熠不斷煉化納入丹田的極冥魔罡,聚集起一縷縷遊離的真氣,不動聲色道:「聽上去,我的結局似乎已別無選擇。」

「至少今夜如此,」雁鸞霜依舊笑吟吟地道:「以林兄現在的狀態,恐怕無法再馭動破日大光明弓。所以,你的確已沒有選擇的機會。」

林熠冷冷一笑,盯著雁鸞霜身後斜斜背負的仙劍「寒煙翠」,徐徐地道:「那你還在等什麼呢?」

「等你能夠一戰之時。」

雁鸞霜回答道:「在看到林兄第一眼的時候,鸞霜便改變了主意。你受傷不輕,真氣耗損又太過劇烈,眼下對決我勝之不武,亦非天宗素來行事之風,故此,今晚不行。」

林熠嘿然道:「不必了,莫非林某竟已落魄到需要雁仙子憐憫寬縱的田地了么?」

「林兄以為,這是憐憫?」

雁鸞霜淡然微笑道:「我自然是有條件。」

黃昏無聲地褪淡,又是夜了,隆隆雷聲兀自無休無止地轟然炸裂,催動無數顆豆大的冰涼雨珠傾瀉而下,在濕漉漉的泥地上綻開朵朵混濁的雨花。

林間愈發地幽暗,林熠的聲音卻比這夜色更濃更壓抑,低沉地問道:「條件?」

雁鸞霜輕輕頷首,答道:「倘若林兄不幸敗在鸞霜手下,非但要交出破日大光明弓和《幽游血書》,還需自廢修為隨我回返觀止池,幽居『曝心石』聽候公裁。」

林熠問道:「萬一是雁仙子輸了呢?」

雁鸞霜嫣然而笑,眉宇間充滿自信與從容回答道:「這問題,似乎只有林兄才有信心在如此情況下向鸞霜提出。好吧,為公平起見,若是鸞霜不幸落敗,便為奴為婢,從此惟林兄之命是從。」

林熠毫無動容,視線從她身上徐徐挪移,眺望向光罩外依舊肆虐咆哮的雷雨。

重山之後,躲隱著的雍野此際應是燈火通明。

他漠然道:「試想天宗傳人,怎會成為我林熠的奴婢?屆時只要一道令諭傳來,只怕雁仙子便會身不由己。」

雁鸞霜道:「請林兄放心,做不到的事情鸞霜從不輕易出口。」

「好,」林熠道:「煩勞雁仙子將時間地點告知,林某定當赴約!」

雁鸞霜道:「後天日出,西北方離此約三百里的齊梧山中,有一無名飛瀑。」

後天,就是西冥舉行聖帝壽誕盛典的第一天,林熠眸中閃過一道寒芒,幾乎不假思索地答應道:「一言為定!」

雁鸞霜緊接著道:「不過鸞霜還有一個不情之請,希望林兄能夠答應。」

林熠淡淡道:「你是不想讓我前往雍野,再與正道各派發生血戰衝突?」

雁鸞霜矜持含笑道:「鸞霜豈敢限制林兄的人身自由?只是想能在這一天兩夜之內,追隨在林兄左右好略盡綿薄之力。」

林熠低哼道:「難道雁仙子是擔心林某一去便如黃鶴緲緲,令你後天空等一場?」

雁鸞霜搖頭道:「如今林兄身邊危機四伏,偏又負了不輕的傷,萬一出現差池折翼雍野,豈不是要教很多人抱憾愧疚?」

林熠傲然笑笑,道:「借用雁仙子剛才說的話,做不到的事情,林某從不輕易出口!」

雁鸞霜不以為忤,說道:「或許是鸞霜在杞人憂天,但世事難料,總是小心為好。」

林熠凝視雁鸞霜恬靜的秀麗俏顏,道:「這麼做,雁仙子不怕被人誤解么?」

雁鸞霜包含深意的目光對視著他,反問道:「是林兄在害怕會被人誤解吧?」

林熠點點頭不置可否,道:「去哪裡,我說了算。我的事,你不能插手。」

雁鸞霜欣然淺笑道:「成交,這兩日就由鸞霜來當一次林兄的跟班吧。」

這無疑是世上最美麗的一位跟班了,可惜林熠卻笑不出。

他的右手從傷口挪開,身上的衣衫不知何時已悄然蒸干,雷聲變得稀疏,雨勢也漸漸減小。

風在動,心在跳。兩人面對面相距不過幾尺,卻同時陷入了沉默。

太極青虛鏡突然「叮」地輕鳴,鏡面右上角泛起十幾點銀白色的光斑,正漸漸向正中移動。

淡青色的銅鏡中心,熠熠閃爍著兩粒微小而幾乎重迭在一起的光點,一粒是林熠,另一粒是雁鸞霜。

林熠抬頭掃了眼銅鏡,聽見雁鸞霜說道:「有人往這方向來了,不曉得林兄打算去哪裡避雨療傷?」

林熠呆了一呆,荒山夜雨迷霧重重,他竟突然發現自己一時失去了去處。

玉水寨是絕對不去的,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委實不屑於見到隆雅安那張幸災樂禍的人妖嘴臉。

然而除此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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