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部曲 第五集 雍野風雲 第十章 決裂

玉水寨西南六十里,一處山坳。

林熠與楚凌宇久久對視,沒有說話,不到五丈的距離之間空無一物,可恰似有一座遙不可及的冰原,將兩人隔離封凍。

毒辣辣的烈日漸漸向西,把他們在地上的影子不斷拖長,卻南轅北轍再匯聚不到一起。

沒有風,連山林里的飛鳥也都躲開了,這片死寂竟是如此的壓抑,凝成一團無形的重鉛堵在兩人的心頭。

「酒,你喝不喝?」

楚凌宇抬手從袖口裡取出一個酒囊,冷冷地問道。

「喝,為什麼不喝?」

林熠回答,伸手接過楚凌宇拋來的酒囊,拔開塞子往嘴裡灌了一口。一拭嘴角的酒汁,他說道:「是玉茗仙子的百花酒。」

「原來你還記得,」楚凌宇點點頭道:「我還當你把什麼都忘了。」

林熠的眼眸深處掠過一絲痛楚,卻用酒囊遮掩住臉龐,又狠狠地喝了一口。

「你我儘管相識日淺,可彼此肝膽相照,情如兄弟。」

楚凌宇緩緩地說道:「所以,我一直信你。有人說你弒師叛門,我不信;有人說你親手殺害了赤松師叔,我還是不信!只因為,我始終把你當作自己的兄弟。」

林熠默默無語地喝酒,默默無語地感受楚凌宇心中的苦澀和憤怒。

「可是你為什麼要投靠巫霸雲怒塵,幫他攻打合谷川?為什麼要迫死連師叔?」

楚凌宇娓娓道來,彷佛是在向一個毫不相干的陌生人傾訴著,繼續說道:「你知不知道,曹彬夫婦和小曹衡一家也在合谷川,你知不知道那裡隱居了多少仙盟苦苦保護的朋友和落難者?」

「是,我都知道。」

林熠淡淡地回答說:「那又怎樣?」

「怎樣?呵呵,你還有什麼想說的么?」

楚凌宇笑了笑,眉宇間隱藏心痛與失望。

「好酒,」林熠揮手把酒囊拋還,回答說:「還剩一半,留給你。」

楚凌宇一口飲盡,深深地呼了口氣道:「如果你至親的師長被人無端端的殺害了,你要不要替他報仇?」

「要。」

林熠木無表情地回答,短短數日的分別,幾令楚凌宇已認不出他。

楚凌宇點頭,接著問道:「如果有人背叛了自己的兄弟手足,出賣他的朋友和同道,這樣的人該不該殺?」

「該殺。」

林熠的回答斬釘截鐵,彷佛楚凌宇指的這個人與自己無關。

「可這個人怎麼就會是你?」

楚凌宇終於爆發了,「砰」地捏爆酒囊,目不轉睛瞪著林熠,厲聲喝道:「你要我怎麼辦,你說!」

林熠臉頰上的肌肉微微抽動了一下,看著滿地酒囊破碎的殘骸,道:「隨你。」

楚凌宇徹底絕望了,他慢慢扯起袍角,衣衫輕盈卻宛若萬鈞之重。

他舉起右掌,艱難地一字字吐出道:「你我自今日起割袍斷義,劃地絕交。從今往後楚某再無姓林的兄弟,彼此恩斷義絕各走一邊!」

「唰!」

手起掌落,半截袍角被快速地截斷,揮手扔在身前。

「拔劍!」

他的眼眸深處有一點淚光即閃即滅,沉聲道:「讓楚某見識一下修鍊了破日七訣的昆吾孽龍,如今會是何等的了得!」

林熠沉默著,佇立著,心底有個聲音在吶喊,然而它太微弱,涌到胸口時便被牢牢地壓制住,讓一把無形的刀子一下一下地切割分解,和血咽下。

他看到了楚凌宇眼裡的淚光,但是他無法安慰他,靜默地,他從腰際徐徐掣出心寧仙劍,裝作什麼也都無所謂的樣子,回應道:「請。」

「鏗!」

楚凌宇的仙劍「夜珠」脫鞘,在他面前騰起一道絢麗弧光,又凝成一線,嗡嗡鏑鳴遙遙指向林熠咽喉。

兩人年前曾在漣州有過一戰,對彼此招式套路和修為優劣已有了解,但此番再度拔劍相向,沒有了迴旋留手的餘地,也消散了惺惺相惜的豪情,剩下的僅是恨、是傷!

舉劍,面對自己昔日的兄弟手足。

山在沉默,風在寂靜。

犧牲與付出!難道自己註定在這條路上要被所有的人離棄?

難道自己已慢慢走得太遠,不知不覺間竟已找不到來時的路?

林熠的心頭,渴望尋找一個真正的答案!

他的血沸騰了又冷卻,絲毫感受不到南疆盛夏的酷暑與炎熱,只有徹骨的寂寞與憤懣壓抑在血管里凝固,結冰,化作乾涸的淚。

「叮——」

夜珠仙劍青鋒暴漲,激射一抹寒光點向林熠的咽喉。

楚凌宇率先出手,用的是不夜島的絕世劍學「天誅九式」。

人有孽,天誅之。這劍仿似超脫世情,無怒無悲縱橫騰躍在天宇,激蕩的劍風,無儔的氣勢推波助瀾,卷裹起一路的青色狂飆湧向林熠。

只是如果天也有孽呢,又該如何?沒有人會知道,林熠更無暇去細想這個問題,他的靈台從蒙蒙青芒中準確地鎖定到夜珠仙劍,心寧一顫揮灑九星連珠,如同編織起舒展開的一張羅網,轟然撞向青色狂飆。

密如暴雨的金石交擊聲響起,楚凌宇仙劍去勢未休偏轉斬落,林熠擰身閃讓,探出左手,施展「手舞足蹈小八式」抓向對方右腕。

楚凌宇毫不理睬,低喝出掌,雄渾的掌力跌宕如濤,呼吼著壓向林熠胸膛。

林熠的左手突然變招,沉肘與楚凌宇左掌一撞,爆出滾雷般的悶響,太炎真氣一收一放消解去楚凌宇的掌勁,他順勢飄飛,以心寧仙劍轉守為攻指點對方眉心。

楚凌宇感應到隱藏在太炎真氣中,那股極冥魔罡的詭異潛流,吐氣揚聲迫出體外,橫劍招架。

雙劍又一次激撞交織,依舊平分秋色不分伯仲。

楚凌宇雙足下沉陷入黃土,周邊地面喀喇喇開裂揚塵,替他卸去透入體內的劍罡。

林熠的身軀也高高彈起,不停翻轉好化解楚凌宇雄渾的勁力。

楚凌宇體內真氣流轉,身形衝天飛起,劍指蒼穹向林熠身後銜尾直追。

林熠頭也不回,反手一劍九花叮叮連響,接住了這一式「怒射天狼」。

沒有觀眾與喝彩,兩名百餘年來最為出類拔萃的年輕人,因著同一理想和不同的理由,在空寂蒼莽的山坳深處爭奇鬥豔,生死相拼。

每一劍的揮動都猶如盛綻的絢麗奇葩,彼此合奏出天地間最驚心動魄的燦爛篇章。

他們在烈日下搏殺著,在山林間飛舞著,極盡釋人的全力,與世間最大的悲哀與無奈。

十招、百招——兩人的招式身法宛若長江大河源源不絕,無有窮盡,眼花撩亂里,一式式繁華似錦絕無重複,在彼此的對撞中擦亮壯麗的火花。

日向西去,似不忍目睹這對年輕俊彥殘酷的對決,急急地逃往山後,但他們早已忘乎所以,心中眼裡惟余對方的劍與人,越是欽佩讚歎對手絕世的才華風姿,內心深處的矛盾與苦痛亦就越多一分!

然而無論林熠與楚凌宇願不願意,這場對決註定將要不死不休,沒有人倒下,兩人手裡的劍就絕不會停止。

「轟隆隆——」

烈日躲進了濃密的黑雲,山中回蕩起滾滾的雷聲,夏日的深山雷雨說來就來,剛才還是藍天白雲轉眼陰霾密布,狂風乍起。

要下雨了,然而區區的雷雨又怎能澆得滅他們的鬥志;那呼嘯的山風,又怎能吹熄他們胸中燃燒的火?

天昏地暗,草木嗚咽,慘烈的搏殺還在繼續,雙方都能清晰地聽到對手逐漸粗急的喘息,頭頂也隱隱騰起了水霧,但誰也無法就此收手,只能不斷催動壓榨丹田內的真氣,頑強地支撐不退。

「喀喇喇——」

一道亮麗的閃電劈裂陰沉沉的天幕,拖曳著冗長的迴音奔向群山之巔。

傾盆大雨瓢潑宣洩,把南疆的這片山野完全籠罩在茫茫的雨霧之中。

豆大的雨珠瘋狂砸落,兩人的身影很快埋沒在濃濃的水霧中,一道道劍光卻依舊不屈,頂著雷穿破雨照亮黑暗的雨山,忘情地演繹。

他們的身形不知是第幾百次從空中交錯而過,楚凌宇飄落到一根虯結伸張的樹枝盡處,凝住身軀,寶藍色的衣衫透濕,緊緊貼在身上,分辨不出那是汗水還是雨水。

他渾身都冉冉蒸騰著白茫茫的水氣,胸膛不可抑制地劇烈起伏,然而那雙眼睛仍舊亮如星辰,堅毅而冷靜。

林熠飄立在另一株不遠的古木上方,隨著枝葉的抖動,身子有韻律地一起一伏,就像漂泊在浪尖的小船,一面加速凝聚太炎真氣,一面靜靜地望著楚凌宇。

「用你的破日大光明弓吧,」楚凌宇的聲音,透過漫天的風雨雷鳴傳入林熠耳中道:「我們,該做個最後的了斷了。」

林熠面色蒼白,握劍的手緊了緊,彷佛滿手的潮濕會讓心寧仙劍從他的掌心滑落,沉默半晌問道:「那你呢,你又打算如何來了結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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