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部曲 第五集 雍野風雲 第八章 請帖

容若蝶當然聽不到雁鸞霜的提醒。

晌午時分車隊遠離玉水寨,行進到一條湍急的大河邊,可車隊卻停下來了,不是沒有橋,相反河面上架著一座寬闊結實的鐵索橋,足以讓一百頭蠻牛在上面甩蹄狂奔。

問題在於正因為這鐵索橋太結實也太寬闊了,所以上面可以站很多人,多得讓在前頭開道的冥教護衛看傻了眼。

這些人里有男有女,有道有俗,悉數背後負劍,神精氣足,一望即知是來自中土各大劍派的高手。

「終於來了,」葉幽雨細眯起的眼睛裡閃爍著一縷針芒,緩步走到橋頭躬身施禮道:「老朽葉幽雨,請諸位朋友借個光往兩邊讓一讓,好讓咱們的車隊通過。」

前排一名形色枯槁、懷抱拂塵的老尼低垂雙目,倒吊一對灰色長眉,一副見誰都欠她三串銅錢的晦氣模樣,冷冷道:「此路不通,施主請另尋他途。」

葉幽雨聽出話中一語雙關的意思,卻笑著說道:「怪了,這座跨生橋昨日老朽來時還好好的,怎麼轉眼就不通了呢?」

老尼漠然道:「昨日施主行過,乃是往生處去;今日復歸,卻是向死地來。靈山有路,地獄無門,這橋今日自然也就不通了。」

葉幽雨眉毛聳了聳,笑道:「恕老朽眼拙,請問師太可是來自中土漱心庵的神尼?」

「神尼二字愧不敢當,」老尼嘿然道:「倒是有不少人稱貧尼『辟魔老尼』的。」

葉幽雨一臉敬慕,再次躬身禮道:「原來是辟魔大師,幸會幸會。」

辟魔神尼並不領情,低哼道:「葉施主不必客套,貧尼有三事不解想當面請教。」

葉幽雨收起笑意,肅容道:「師太請賜教,老朽洗耳恭聽。」

辟魔神尼道:「請問葉施主所率的車駕內坐的是何人,所為何來?」

葉幽雨毫不猶豫地回答道:「車裡坐著的是容若蝶容小姐,奉東聖教教主雲洗塵之命前來南疆,與敝教唐教主接洽要事。」

辟魔神尼道:「百多年前,冥教內訌,諸位敗走南疆蟄伏至今,與東冥一系可謂仇深似海、水火不容,為何轉眼間卻將雲洗塵遣來的使者奉為上賓,迎入雍野?」

葉幽雨不慌不忙道:「百年已矣,前塵如煙,東西兩家聖教本是同源,以和為貴。師太乃佛門高人,這佛家講究的,不也正是化干戈為玉帛么?」

辟魔神尼冷笑道:「怕就怕東西兩冥化了干戈,可中土卻要殺機四起、不得安寧!」

葉幽雨茫然問道:「師太何出此言?我西聖教退隱雍野多年,早已沒了爭雄鬥勝之念,只想能與正魔兩道的各門各派一起安享清平罷了。」

辟魔神尼道:「就怕葉施主口是心非,貴教另有謀算,若真有那麼一天,說不得貧尼要仰仗身後三尺仙劍除魔衛道,滌盪寰宇了!」

容若蝶車駕前的帘子早已撩起,但她與仇厲只在車隊里冷眼旁觀一言不發,任由葉幽雨和辟魔神尼周旋。

葉幽雨呵呵笑道:「師太豪情正氣,老朽佩服,只怕是多慮了。」

辟魔神尼徐徐道:「但願如此。」

雙目一閉不再開口,佇立在橋依舊一動不動,擺明了不許葉幽雨一行從此通過。

葉幽雨心知肚明,和聲細氣地問道:「師太的問題若是說完,老朽是否可率車隊過橋上路了?」

辟魔神尼身側站著的飛雲真人回答道:「既然貴教無意於中土爭雄,何不送返東冥使者,以明心跡?」

葉幽雨不開腔了,回頭望望容若蝶與仇厲。

仇厲早料到,這笑裡藏刀的老傢伙會把燙手的山芋扔過來,陰冷道:「飛雲真人,築玉山之約言猶在耳,閣下怎又跑到南疆來插手敝教事務了?」

飛雲真人淡淡道:「貧道當日確實允諾過,一年之內絕不插手任何針對貴教的敵對行動。可今日貧道追隨正道各派而來,乃是勸誡西冥守拙向善,不算違約。」

容若蝶朗聲道:「道長強言狡辯,就逃得過失信毀諾的惡名么?仇大哥,既然飛雲真人已無意守約,你不妨上前向他討教幾招,也好讓天下人都曉得,聖教懲處食言小人的雷霆手段!」

這一下反客為主奇峰突起,在場的三方人馬聞言都大吃一驚。

仇厲略一轉念,醒悟到容若蝶用意旨在敲山震虎,將計就計拖西冥下水,當下嘿嘿一笑道:「仇某正有此意。飛雲真人,就請閣下不吝賜教了!」

飛雲真人可沒想到仇厲說打就打,上門挑戰。

身旁一名錦袍老者望向葉幽雨道:「葉長老,對仇先生此舉你有何見教?」

這錦袍老者面目清俊,鬚髮烏黑,正是雲中劍派的掌門喬冠羽。

雲中派毗鄰南荒,忝居正道八派之末,喬冠羽的名頭在中土也就不甚響亮,但好歹人家也是一派掌門,不恥下問,葉幽雨也不能不理。

葉幽雨乾咳道:「仇先生,俗話說遠來都是客。看在老朽面上,大家罷手吧。」

仇厲不容置疑地搖頭道:「不行。葉長老也看到了,這些人分明就是來攪局生事的,若不出手嚴懲,讓他們以為聖教事務可以任由他們指點,又豈會知難而退?」

葉幽雨暗暗叫苦,容若蝶看似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卻把自己給推到了峰尖浪口,要迫他立刻表明立場,而現在他所代表的又豈止是他一人而已?

他悄悄眺望西南蒼穹,只見萬里風清碧空如洗,連飛鳥的蹤影都看不到,當下再勸解道:「何必呢,仇先生?萬一雙方出現傷亡,豈非都成了敝教的過錯?」

仇厲邁步走到橋頭,陰冷的氣息隨風瀰漫,回應道:「好,瞧在葉長老面上,只要飛雲真人向仇某叩上三個頭,承認他是個無恥無信的小人,再將橋上通道讓開,我便饒過他今次!」

有這麼饒人的嗎?這樣的要求,簡直比殺了那牛鼻子老道還讓他難受。葉幽雨心中暗罵,偏又沒法為個飛雲真人和仇厲撕破臉對干。

果然飛雲真人怒哼出列,掣出仙劍遙指仇厲道:「好,便讓貧道來領教高明!」

仇厲面露不屑,忽聽箏姐用傳音入秘交代了一句,他微微點頭表示明白,右手一翻亮出覓恨血鈴,「嘎啷啷」一搖道:「來啊。」

只要聽說過血魔仇厲的,就沒人會相信飛雲真人能是他的對手。

飛雲真人自己心裡同樣也不信,但樹活一張皮,人爭一口氣,身為神霄五老之一,縮頭烏龜如何做得?

他心底盤算著,倘若能在覓恨血鈴之下支撐過三五十招,再由其它人接手迎戰,自己功成身退也可不失臉面。

因此他默運心訣將真氣流轉周身,抱定嚴防死守穩紮穩打的主意。

可惜他似乎漏算了很重要的一條,他的對手,是仇厲,仇厲右手食指間扣著的,是覓恨血鈴。

血霧漸起,將仇厲的身影深深籠罩遮掩,又慢慢擴散向飛雲真人的身前,但在距離飛雲真人不到一丈的地方,血霧像是撞到了一堵無形鐵壁,不斷滾滾翻騰再無法朝前逼近半尺。

「叮、叮叮——」

沙啞的鈴聲從濃密的血霧中心泛起,蓋過橋下奔騰不息的隆隆河水,在風裡蕩漾。

緩緩地,單調的鈴音有了韻律,宛如一支悲歌鏗鏘徘徊。

不知不覺中,飛雲真人發現自己的呼吸、心跳、真氣流轉的速度,所有一切的動作節奏融入了鈴音的節奏,載沉載浮。

「怦、怦、怦怦!」

心在跳,橋在跳,身邊的風,腳下的河,遠處的山,彷佛也都在追隨著那可怕的節拍舞蹈起來。

飛雲真人的呼吸,如同被一雙大手忽緊忽松的扼制住,一聲聲鈴音穿透耳膜,幻化成金鼓奔雷狠狠捶擊在他的靈台,每一響,都宛若佛門法力無邊的金剛杵,震得他氣血翻湧,魂魄離亂。

銷魂血咒!他的手開始顫抖,劍在不安地鏑鳴,血色緩緩湧上臉龐,形同一個宿醉者,連佇立在橋面上的雙腳亦變得虛浮。

仇厲隱藏在那團血霧中,血霧不斷向他迫近,由一丈而近至五尺,對方未發一招,但手中的覓恨血鈴已將他推至生死邊緣。

「破!」

飛雲真人的雙唇間艱澀地吐出一口濁氣,奮力驅散侵入靈台的魔意,將全身功力提升到極致,身劍合一凌空掠起,向著血霧深處激射而去。

他已不能再等,繼續苦守靈台只能坐以待斃,萬般無奈之下,惟有背水一戰轉守為攻,與血魔仇厲正面硬撼,拼個魚死網破!

河水突然靜止,天地亦屏息不語。

就看見出塵仙劍那一抹亮麗的光猶如投火的飛蛾,電光石火中劈斬入濃烈的血霧中心。

「呼——」

血霧裡迸發出無數道銳利的狂飆,似是潛藏已久的伏兵終於守候到獵物,於是從四面八方蜂擁而上,匯聚成一股沛然莫御的龐大漩渦,把飛雲真人的身軀如枯葉飛絮般地卷裹進去,狠狠地碾壓!

「上當了!」

這是飛雲真人在昏迷之前,腦海中閃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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