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部曲 第五集 雍野風雲 第三章 聖鼎

人不能太過得意,因為得意往往容易忘形,這個淺顯的道理,崔非人早在七歲那年就懂得了,但此刻他仍按捺不住心頭強烈的興奮感。

當連城雪側對著他,要將聚罡通元聖鼎交給幻雲真人的瞬間,他出手了。

劍光矯矯,像一條毒蛇從藏身的草叢裡竄出,又快又狠地撲向垂涎已久的獵物。

他對自己的劍法素來很自信,儘管對手是連城雪,崔非人仍有十足的把握,用這招「九雷奔月」在對方的背心上,穿出九個血窟窿。

只要一舉擊斃連城雪,剩下的幻雲真人便成了瓮中之鱉,屆時誰還會知道自己堂堂一位昆吾派退隱宿老,居然會是九間堂的卧底。

只可惜他漏算了一點,假如對方早有防備,是在故意誘使自己出手呢?

在幻雲真人難以抑制的驚喝聲中,連城雪瘦削的身軀陡然側轉,一柄雪亮鋒銳的仙劍從他的肋下穿過,刺入崔非人的胸膛。

崔非人難以置信地低吼,手中仙劍在連城雪的左臂上划出九道血漕,然而相比於自己的遭遇,這樣的代價未免太大了一些。

劍從胸口拔出,「噗——」地帶起一股血飆,崔非人用左手捂住傷處,踉蹌貼到石壁前,嘶聲道:「你——」

「我們三個人之中,必定有一個是叛徒。」

連城雪的劍收起,彷佛從沒有動過手一般,他的左臂鮮血淋漓,染紅了雪白的寬袖,異常平靜地說道:「否則,他們不可能如此之快地發現秘道入口,一路追擊到這兒。」

崔非人感到,自己身體內有某種東西正在飛速地遠去,視野里的一切,都漸漸變得模糊朦朧,像是在做一場噩夢,只是這噩夢永遠不會再有醒來的一天。

他不甘地喘息道:「可是你怎麼能斷定是我?」

「當我看到雲怒塵的一刻,就已明白他是為通元聖鼎而來。所以,他絕對不會允許有人把聖鼎帶走。」

連城雪笑了笑,含著一絲憐憫和惋惜,回答道:「我老了,但並不胡塗。於是我有意將聖鼎交給幻雲真人,如果你不出手,那叛徒就是他。」

「我明白了——」

崔非人似笑非笑地低聲呻吟道,身軀緩緩貼著石壁軟倒。

至於最後他到底明白了什麼,這個答案可能永遠也不會有人清楚。

「啪、啪,啪啪——」

沉寂的秘道里響起一陣鼓掌,雲怒塵微笑道:「『北海雪仙』果然名不虛傳,沒有讓老夫失望。」

「崔兄是為你搶聖鼎而死,閣下難道絲毫不為他傷感憤怒?」

連城雪問道。

「他又不是我兒子,我為何要傷感?」

雲怒塵反問道:「何況料敵不明,自作聰明,這種蠢材死了也是活該。」

「崔非人當真所遇非人,」幻雲真人冷冷道:「雲兄果真鐵石心腸。」

後頭風聲微動,十幾名血衛追到,護翼在雲怒塵等人的身後,一個個虎視眈眈緊盯著連城雪與幻雲真人。

「這個世道,心軟一軟都不行。」

雲怒塵道:「否則老夫當年又何至輸給雲洗塵?」

「雲兄來奪聖鼎,想必是要藉此修鍊血罩神功的最高一層『玄牝心經』吧?」

連城雪問道:「看來閣下對冥教教主的寶座念念不忘啊。」

雲怒塵哈哈大笑道:「老夫來取通元聖鼎,不過是物歸原主罷了。此鼎本就是聖教至寶,在外流落多年,也該完璧歸趙了。」

連城雪點點頭,向著幻雲真人傳音入秘道:「道長快走,絕不能讓聖鼎落入雲怒塵的手中。我來斷後!」

幻雲真人略一遲疑,頷首道:「保重!」

連城雪斷喝道:「走!」

身形急進,「冰琥仙劍」織起一蓬白茫茫的雪霧,席捲向雲怒塵。

他盡催兩甲子多的仙家真元,漆黑的秘道中立時光芒萬丈,劍氣縱橫,牢牢封堵住雲怒塵等人前行的通道。

雲怒塵暗道:「這傢伙多年不見,老是老了點,送他上路卻仍然要費老夫一番手腳才行!」

秘道狹長,上下左右皆無閃展避讓的空間,當下緩緩推出左掌,以重拙對空靈,硬撼了一劍。

「砰!」地一響,漫天劍光退盡,連城雪借勢飛掠,居高臨下刺出第二劍。

雲怒塵右手一晃,亮出柄嬰兒拳頭大小的金鈴,「嘎嘎」沙啞鳴響震得連城雪心旌搖動,劍尖點擊在金鈴上一彈而起。

雲怒塵魁梧的身軀晃了晃,臉上蒙起一層若有若無的血氣,說道:「姥姥,替我截住幻雲真人!」

青丘姥姥淡然道:「山尊也有低聲下氣求人的時候么?」

光影一閃而泯,已封住幻雲真人前沖之路。

幻雲真人沉聲喝道:「閃開!」

仙劍挑出,化作一束飛虹疾點青丘姥姥咽喉。

青丘姥姥並不硬接,施展靈魄閃遁換位到幻雲真人右側,彈指激出一縷弧光。

幻雲真人橫劍「叮」地擊飛,手腕翻轉掠向青丘姥姥胸口。

青丘姥姥冷冷一笑,道:「神霄派的風起雲落十九劍不過爾爾,幾百年了也不見有什麼長進!」

幻雲真人低低哼道:「好大口氣,卻也未必見得!」

左手拂塵隨之揮出,一式「風行水上」朝著青丘姥姥面門拍去。

青丘姥姥的身形卻比他的劍光更快,圍繞在幻雲真人前後左右飛速飄舞,纏得他無法脫身,偏又未盡全力攻擊。

連城雪與雲怒塵已拼出了真火,兩人都是正魔道上的頂尖人物,經過十餘招的相互試探後,俱已明白在招式變化上,一時半刻之間難以分出伯仲。

一個想速戰速決以免夜長夢多;一個希望挫退對手好回身救援幻雲真人,故此不約而同採取大開大闔的硬拼招法,以攻對攻,考教起了彼此的功力。

當下罡風肆虐,劍氣嚴霜,四周石壁次第開裂,不停簌簌剝落,和著狂風盪起滿天煙塵。

林熠和老巒各提真氣護體,朝後退出數丈,站到岔道前壓陣觀戰。

林熠的右手似有意似無意,貼到了腰際。

連城雪和幻雲真人每一聲呼喝,都令他的心底劇烈抽動。

連城雪負傷的左臂鮮血源源不絕地滲出,每接雲怒塵一掌,傷口便裂深一次,到後來,左半邊的身子已全然被血色浸透,讓人觸目驚心。

如果他這時候以牙還牙,突然從背後掩襲雲怒塵,有七成的把握能夠重創這位不可一世的巫霸。

接下來,雖然與連城雪和幻雲真人連手,但要對付青丘姥姥和老巒兩人,再加上小青和十餘名血衛,依然不是件容易的事,但是在這條縱橫交錯的狹長秘道內,他們未必沒有脫身的機會。

但如此一來,不說自己連日的努力前功盡棄,更重要的是,釋青衍的斬龍計畫將宣告徹底失敗。

而此時,關於龍頭,關於九間堂,關於《山海經》名單,一切的一切,依舊深深隱藏在一團深不可測的迷霧之中。

沸騰的熱血又漸漸冷靜,到任何時候,都不能暴露自己!釋青衍的話依稀在耳畔響起,一字字擊打在心頭。

忍受,他必須默然忍受,必須像個局外人般靜靜旁觀。

憶起東海漁舟上的豪情萬狀,他現在才真正明白,東帝所說的痛苦和壓力是什麼,不是生與死的考驗,不是步步驚心的殺機,而是一種發自內心深處卻又無法釋放的心痛!

他必須忍受,只能忍受。從答應釋青衍的一瞬起,他已註定不再是他。

一股森寒的銳利隱隱罩定他的背脊,林熠無需回頭,便清楚是老巒在身後注視著自己。

莫非,自己讓這裡的每一個人都很不放心么?

他斜退半步,半側身冷冷道:「對不起,我很不習慣有人在背後,用這樣的眼神盯著自己。」

老巒木然道:「我只是希望,不要給我名正言順殺死你的借口。我知道,其實你一直很想殺了我,一直都很想報仇,為了黎仙子。」

林熠從鼻孔里冷哼著笑道:「你放心,我一定不會讓你失望。」

雲怒塵的一聲虎吼,打斷了兩人的交談。

他的金鈴嵌入連城雪的左臂,雙掌緊緊夾住冰琥仙劍,而犀利的劍鋒已刺入他的右胸,但被牢牢遏制住無法再作寸進。

兩人的腳都已陷入堅硬的山岩里,腳邊的岩石仍在不斷地喀喇喇震裂。

一波波血光從雲怒塵雙掌發出,透過仙劍迫向連城雪。

連城雪的身軀,以幾乎難以覺察的速度緩緩後仰,顯然惡戰之後,已逐漸禁受不住對方血罩神功霸道凌厲的進逼。

他的左臂一點一點地在腐爛,蘊藏在金鈴中的魔氣與毒素,宛如貪婪的毒蛇,蠶食著他的血肉,一顆顆深紫色的血珠滴落,墜在地上冒出「嗤嗤」的濃煙,將岩石腐蝕出數個色彩斑斕的凹坑。

「喀!」

冰琥仙劍一斷為二,前半段幻作飛電反插入連城雪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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