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部曲 第五集 雍野風雲 第一章 證心

月色很好,山路至此一轉,標記隱沒。林熠站在竹亭前,身側是懸崖,崖下是大江,夜風中隱隱傳來隆隆的水鳴。

亭已破敗,荒草蕪生,鬆動的竹篾在吱吱呀呀的輕響。一塊匾額半斜半掛,蛛網與塵土幾乎完全遮蓋住上面的翠色題字,只有仔細借著月光打量才能依稀辨認出「俯江」兩字。

竹柱上的楹聯也早已斑駁剝落,但是在楹聯的下方,有一個新鮮的痕印。

那是九間堂聯絡的標記,也是青丘姥姥一路指引他方向的線索。只是為何要選中這個地方,林熠有些疑惑。

小青從林熠肩頭一躍而下,攀到了竹亭頂上,向四周張望。它一路行來都舒服蹲在林熠的肩頭,管他路遠迢迢也絲毫不減生龍活虎狀,永遠都是那般精力十足。

林熠伸手輕輕抹去竹柱上的印痕,取出酒來喝了一口,靜靜守候。

星垂平野闊,月涌大江流。浩蕩的濤聲彷彿是從天際響起,朝著遙遠的海洋奔去。漆黑的夜裡,仍隱約可見江水激撞在礁石上翻騰起的雪白浪花,點點波光銀粼粼地閃爍,燦如天河。

對面的山崖上忽地閃起一個小小的黑點,是有人御風而來。只是離得遠了,模樣不甚清楚。

但那絕對不是青丘姥姥,到底是誰,將自己約到這半山亭來?林熠怔了怔,站在崖邊凝目望去。

來人身形好快,轉眼雙袖鼓風從對面崖頂滑翔而下,一身杏黃色的道袍在夜中也依然分外醒目。鶴髮童顏,仙風道骨,身後斜背著一柄朱鞘仙劍。

林熠愣住了,做夢都想不到眼前這人居然也會是九間堂的人。在正道之中,只要提起天都耆宿赤松子,誰都會情不自禁地挑起大拇指,發出由衷的仰慕讚歎。

如果說他的來到僅僅由於偶然,那麼這樣的偶然又未免太過巧合蹊蹺了一點。

思忖之間,赤松子矍鑠的身影已經飄落到他的身側三丈處,冷峻的目光咄咄逼人,深深注視林熠的臉龐,道:「很好,你果然在這兒。」

林熠心電急轉,判斷赤松子的來意,微笑道:「昨天下的雨,地上為何還沒幹?」

赤松子微微一怔道:「你莫來和我套近乎,仙盟的暗語里也沒這句。」

林熠的心沉了沉。剛才那句沒頭沒尾的話,正是九間堂聯絡的切口,赤松子應答不上,這又是什麼道理?尤其讓他震驚的是,從赤松子的口氣里,似乎應該是仙盟成員,那他突然出現在這兒的原因就更值得讓人推敲了!

他收起笑容,問道:「赤松師叔,您如何曉得晚輩今夜會在此處?」

「你很驚訝?」

赤松子道:「仙盟早已掌握了你今晚的行蹤,可笑你還懵然無知。」

莫非他是仙盟派來與自己聯絡的人?林熠想起釋青衍臨別時的交代,立即否定了這個猜測。然而仙盟又怎可能斷定今夜自己會來俯江亭?想到剛剛被自己抹去的那枚印記,林熠的心裡倒吸了一口冷氣。

「是誰把晚輩的行蹤透露給師叔的?」

他問道,不敢絲毫露出心底的震撼。

赤松子臉上閃過一縷譏誚,反問道:「這對你很重要麼?」

林熠暗暗苦笑,明白赤松子是不會告訴自己的。他說道:「赤松師叔,你不覺得今晚的事情太湊巧了么?」

赤松子洒然道:「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仙盟對你發布通緝旨意已久,如今你既撞到貧道手中,還有什麼好說的?是自製經脈,束手就擒,還是要麻煩貧道出手替昆吾清理門戶?」

林熠的頭大了起來。他甚至不能排除赤松子是九間堂前來探試自己的天都派卧底,更不能泄漏半句有關斬龍計畫的內容。但由此也可以推知,自己曾是仙盟成員的身份,對九間堂而言已經不再是秘密。

眼前這道關,自己應該怎樣跨過?林熠的拳頭用力緊了緊,已有了決定。

「怕是要讓你失望了,赤松師叔。」

他徐徐回答道:「如果我跟隨您回返昆吾山,只有死路一條。您看晚輩是那麼容易俯首就範的一個人嗎?」

赤松子不以為意地笑了笑,道:「這樣的回答貧道早有預料,不過是例行公事,仍然要問上一聲罷了。聽說你三個月前以破日大光明弓箭射千仞神木,拯救血動岩上千被囚苦力,可見仍有仁義之心。貧道不願你太過難堪,這才孤身前來。但你若仰仗破日大光明弓便心存僥倖,卻是錯了。」

林熠嘆息道:「赤松師叔,看來你我已沒太多可說的了。你想抓晚輩,就來吧。」

赤松子不再說話,緩緩掣出身後的仙劍朱雀。

「吱——」的猿啼怒起,小青從竹亭尖頂掠上林熠肩頭,齜牙瞪著赤松子,喉嚨里呼呼低吼,小眼睛裡凶光四射。

經過這些日子的相處,它與林熠日漸融洽。況且還指望著他下回再帶著自己前往築玉山會小金,豈能讓這個牛鼻子老道傷了為它牽線搭橋的中間人。

「冥海金猿?」

赤松子神色凝重起來,對於這傳說中的冥海魔獸他自然不會沒有聽聞過。然而首次看到,依舊禁不住湧起劇烈的震撼感。

「難怪你有恃無恐,原來背後有個畜生替你撐腰。」

赤松子面沉如水,緩緩道:「好,就讓我見識一下冥海魔物的神威究竟如何!」

林熠微笑道:「您老是正道名宿,晚輩焉能以冥海金猿相挾?」

他悠然拍拍小青的額頭,吩咐道:「沒事,就讓我和這位道長過上兩手,你替我壓陣。」

小青吱吱一聲怒叫,似在警告赤松子若敢傷及林熠一根毫毛,今晚便別想活著離開。然後順著林熠肩膀溜下,晃晃悠悠走到一邊。

林熠縱身躍出山崖,懸浮在高空恭恭敬敬一禮道:「赤松師叔,請賜教!」

行家伸伸手,就知有沒有。林熠行雲流水般的身形一展,赤松子便察覺到這年輕人的修為已然今非昔比。他抖擻精神,劍鋒搖指中天明月,一雙大袖烈烈風起,一蓬劍氣浩蕩卷涌迫向林熠。

林熠就那麼凌空飄浮著,似乎有一陣山風就能將他卷向遠方。然而落到赤松子的眼中,對手的身形宛如與山外的虛空合為一體,空盈飄逸直似無懈可擊。

但他無疑是正道八大派高手中的高手,在尋找到林熠身上的破綻之前,朱雀仙劍只在手腕的輕輕抖動中不斷激蕩,變幻著角度與虛實,耐心等候出手的時機。

林熠的身軀像踏在波浪上,隨著山嵐的吹送不時起伏搖曳,緊盯著朱雀仙劍變化的節奏。寂靜無聲中,兩個人的目光遙遙對峙。

不執著於劍,不執著於道,林熠靈台漸漸一片空明,任由月的清輝拂照。

此時此刻,自顧體味那位在酒神居邂逅的老者傳述的每一句箴言,似乎也不能算是對十丈之外佇立的那位名動天下正道宿老的不敬。

雲霧聚散無常,冥冥天意沉浮人間,江水自顧自地流淌奔涌。驀地有一股山風從林熠身後吹起,他的身軀驟然化作一束光影,隨風逐流居高臨下掠向赤松子。一聲清嘯有如龍吟,風勢驟緊,將赤松子寬大的袍袖朝後方吹動。

林熠的身影御風翱翔,像一頭俯身掩襲的雄鷹,振開的雙臂便是他舒展的飛翼,跌宕的氣流在他的身周呼嘯。

六丈、五丈、四丈——山崖在他眼帘飛速放大,赤松子屹立的身軀亦愈發的清晰。

「叮!」

心寧仙劍自腰際彈出,電閃流星宛若一條屈張矯龍激射向對手的咽喉。

終於出手了,赤松子的心頭反而一陣輕鬆,如釋重負。在他不停對著林熠施壓的同時,何嘗不也承受著對方無所不在的氣勢撼動?

朱雀仙劍鏗然鏑鳴,蓄勢已久的劍芒吞吐閃爍,一式「驚虹一現」以攻對攻,以快對快,向上疾掠。不能有絲毫示弱退讓之意,更不能聽任林熠激發出自身更加猛烈的氣勢,朝著他步步進逼,發動暴風驟雨般的連環猛攻。

劍華一閃納入林熠的身後,這凌厲無籌的一劍竟是虛招。他的身形借著舞動的風勢向左一滑,避過朱雀仙劍的劍勢,飄掠到赤松子右側。左臂疾振,一招「無往不利」水落石出,陡然抓向赤松子的右肩。

赤松子右手劍招走空,電光石火間側步翩飛,擰身出掌還擊時,還不忘脫口喝彩道:「好!」

林熠左臂手肘一沉,「砰」地撞在赤松子左掌掌緣。兩股沛然真氣激撞之下,身形各自一震順勢卸力,重新拉開四丈距離。

赤松子低咦一聲,頗為意外。原來雙方掌肘對撼中,他已探察到林熠的真氣雄厚綿長,較之自己居然不遑多讓。真不曉得這年輕人短短二十餘年,如何能修鍊到如此出類拔萃的化境。

他穩住身子,輕輕搖頭惋惜地嘆道:「可惜了,你若能走正道,這一身大好藝業何嘗不能造福天下蒼生?」

林熠調勻呼吸,鬢角髮絲輕輕吹拂而起,緩緩回答道:「人各有志,豈能強求?」

「可惜,可嘆!」

赤松子又搖了搖頭,突然宏聲喝道:「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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