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部曲 第四集 血奕射日 第八章 木雕

祠堂五丈外,老槐樹下。花纖盈撮弄著衣袂,垂頭用腳尖碾轉著樹葉,輕聲道:「鄧宣,聽說你明天就要離開青木宮回返金陽堡了?」

鄧宣笑問道:「什麼時候開始小公主關心起在下的事情來了?」

「我才不會關心你呢,」花纖盈差點就要原形畢露,默念求人要訣,聲音又轉小道:「我是想請你幫個小忙。」

「幫忙?」

鄧宣詫異道:「我這個膽小懦弱的自私鬼,又能幫上花小姐什麼忙?」

「好了嘛,算人家上次說錯話了,給你賠禮道歉行不行?」

花纖盈低聲下氣完了又附加一句評語道:「一個大男人,哪來那麼多的小肚雞腸?」

「好吧,你說說看,到底是什麼事情?」

鄧宣哭笑不得道:「難得花小姐這麼來求我,本公子總得給點面子是不是?」

「臭美!」

花纖盈低聲咕噥了一句,不等鄧宣反應過來立刻接著道:「你能不能帶我一起出宮?」

鄧宣一怔,問道:「花宮主不是已經不逼你成親了?為什麼還要離家出走?」

花纖盈搖頭道:「這個你別問,反正我有事就對了。這點小忙你幫不幫?」

鄧宣哼道:「不把來龍去脈說清楚,就要我把你不明不白地帶出青木宮?萬一出事,這筆帳算到誰的頭上?」

「膽小鬼,」花纖盈嬌哼道:「本小姐告訴你好了。我是要去金陽堡找楚凌宇,不然才沒興趣來求你呢。」

鄧宣翻翻眼睛道:「對不起,我沒人家那麼好的興緻充當護花使者,護送你去找楚凌宇?哼,你還是另求別人吧。」

「鄧宣!」

花纖盈嬌喝道:「你不肯幫忙就算了,幹什麼話裡帶刺?哼,就算沒有楚凌宇我也不會嫁給你,要不然豈不是一輩子受你欺負?」

鄧宣見她一臉委屈氣憤的模樣,不禁心一軟,嘴裡兀自強硬道:「彼此彼此,本公子也沒想過要娶你。大道朝天,咱們正好各走半邊。」

花纖盈道:「既然如此,我去找楚凌宇你該高興才是,為何還含沙射影地氣我?」

鄧宣一呆,沉默一會兒說道:「花宮主對你看管得這麼嚴,我又如何能帶你離開?」

花纖盈轉怒為喜綻開笑靨道:「我就知道你嘴上說得雖凶,心地卻還是好的。」

鄧宣見她笑如春風,明艷可愛,臉上不覺也有了笑意,說道:「你現在不再罵我是自私的膽小鬼了?」

「我那是激將法,笨蛋!」

花纖盈心情大好,搖頭晃腦嬌笑道:「辦法我早就想好了。明天我偷偷溜出來扮作你的手下侍衛混出宮去。你是我爺爺的貴客,守衛必定不敢仔細盤查,本小姐的計畫十有八九能夠成功。」

鄧宣想了想,已有了主意,頷首道:「好,我答應幫你試試。但如果楚凌宇早離開了龍首山,你又到哪兒去找他?」

花纖盈胸有成竹道:「沒關係,他名聲那麼響,走到哪裡都會有人知道。」

「是啊,」鄧宣直覺得自尊心大受刺激,嘿嘿笑道:「他是不夜島的少島主,正道中與雁鸞霜並駕齊驅的青年翹楚,的確盛名遠播,走哪兒都會有人認出來。」

花纖盈一時沒聽出鄧宣話里的諷刺,滿心歡喜,簡直比別人誇獎自己還開心,兩眼放射光芒道:「對啊,你說是不是只有他才稱得上真正的少年英傑!」

鄧宣不以為然道:「你放心,我儘力幫你找到這位心目中的大英雄就是。」

花纖盈欣喜忘情,一把握住鄧宣的手道:「真的,你肯幫我找到他?」

眼前的笑容忽然化作小檀的笑顏慢慢擴散,鄧宣的心裡一慟沉聲道:「大丈夫一諾千金,我說幫你就會幫到底。」

花纖盈歡呼道:「鄧宣,你真是個好人!放心吧,將來一定會有個好女孩愛上你!」

鄧宣面色一黯,默然吐了口氣,搖搖頭道:「愛一個人,其實是件痛苦的事情。」

花纖盈一怔,隨即明白自己刺痛了鄧宣的舊傷,歉疚道:「對不起,我這個人一激動總是說錯話,你別往心裡去。」

鄧宣落寞笑道:「沒什麼,是我自己總看不開罷了,再說,你也是無心之言,我不會生氣的。」

花纖盈發覺不對,低頭一看自己居然還握著鄧宣的手,嚇了一跳趕緊鬆開,卻不免心虛,輕輕問道:「那位小檀姑娘,她一定是位很美麗很溫柔的女孩兒吧?」

鄧宣緩緩道:「不錯,她在我心目中,就是全天下最美最溫柔,也是最善良的女孩。她雖不在了,卻每晚都讓我在夢裡見她。」

「真可惜,否則說不定我會和她成為好姐妹的。」

花纖盈柔聲問道:「你們是怎麼認識的,是不是也很有趣呢?」

鄧宣幽幽道:「我和她相處的日子,說起來並沒有什麼特別離奇的地方,只是其中的每一天,我都牢牢記在心上。每當寂寞時,就用這些回憶來填補。」

「能說給我聽聽嗎?」

花纖盈好奇道:「我保證不會再告訴別人。」

鄧宣遲疑了一下,再一次翻開埋藏在心底的記憶,逝去的往事讓他感到又甜又苦,最後說到小檀自絕的時候,不禁眼眶濕潤。

花纖盈聽得兩眼發直,低聲道:「原來你有這樣一段又浪漫又傷心的往事。以前我總罵你,實在太不應該了。」

鄧宣抬起頭,讓淚水倒流,緩緩道:「沒關係,我也有不對的地方。」

花纖盈問道:「那位小檀姐姐送給你的聖檀木雕,能給我瞧瞧?我想知道她到底長得是什麼模樣?」

鄧宣默默從脖子上取下綴在胸口的聖檀木雕,珍而重之地遞給花纖盈。

花纖盈把木雕舉到眼前仔細打量,痴痴道:「真的很美,比你說的還要美。」

鄧宣道:「謝謝你這麼說,小檀泉下有知一定也會很開心。」

花纖盈眨眨眼睛,突然說道:「鄧大哥,可不可以把小檀姐姐的木雕借我欣賞一天?晚上就還給你。」

這個小姑娘為什麼總愛提些強人所難的要求?鄧宣愣道:「你想作什麼?這聖檀木雕是我惟一的紀念品,從不離身的。」

花纖盈神秘地微笑道:「晚上你不就知道了么,反正我不會弄丟它就是了。」

鄧宣毫不猶豫地搖頭道:「不行,快把它還給我,這事沒得商量。」

花纖盈咯咯嬌笑,把雙手藏到背後道:「幹麼這麼小氣,只借我一個白天嘛!」

鄧宣綳起臉道:「花小姐,不要把你在我心裡剛剛建立起來的良好印象毀之一空。這種搶奪別人珍愛之物的行為,可不該是大家閨秀的風範。」

花纖盈小臉漲紅,憤怒道:「你不相信我,還要出口傷人。哼,本小姐就是強盜了,看你能把我怎麼樣?」

說著縱身向祠堂掠去,站在石階上道:「這是青木宮的祖先祠堂,外人擅入立殺無赦。我這就進去了,你敢跟來么?」

鄧宣一咬牙道:「你不把東西還我,就是龍潭虎穴本公子今日也闖定了!」

飛身撲向花纖盈低喝道:「還來!」

花纖盈一聲驚呼,推開緊閉的大門,飄身溜了進去。鄧宣火往上撞,不假思索地緊隨其後,也闖了進去。人在空中,卻聽見花纖盈驚恐萬狀的尖叫。

鄧宣心頭一凜,急忙沉氣落地,全神戒備打量祠堂內的情形。而隨之目睹到的景象,雖未令他如花纖盈般的失聲驚呼,卻也同樣禁不住驚駭欲絕。

一片森冷猙厲的陰影投射在木太君的身上,像是盤桓在地獄門前的厲鬼,可怕而凄厲。她木然跪在蒲團上,左側的耳朵、眼睛、面頰、肩膀、胸口,直至她的腳踝,無不觸目驚心地露出一個個深深的血洞。

鮮血從血口裡緩緩流淌、滴落,蒲團早已染成血紅色,連地上的方磚都泛起凄艷的殷紅。一股股血流還在向蒲團四周徐徐延伸,彷彿是無數只探向黑暗的觸角。

沒有呻吟,沒有皺眉,她手中的紫金錐刺入的好像不是自己的軀體。

每一下都緩慢而鄭重,似乎是在用不停耗去的生命去完成一個儀式。

麻木的冷,她的眼前綻開一朵朵血花,慢慢擴散融合成一片汪洋。

朦朧間思緒飛遠,追回到曾經的年輕。很快,血色淡去,露出肅穆冷酷的一排排靈牌,像火在心裡燒,像冰在腦海里凍結,讓她恍惚。

在木太君的身側,老僕高舉著一塊青色銅牌,暢意地笑著,宛如來自幽冥的哭嚎。

花纖盈驚呆了。她的腦海里一片空白,像是有一雙手狠狠扼住了她的咽喉,讓她窒息,甚至,忘記了呼吸。

鄧宣也是深深地吸了口氣,聞到的卻是那濃重可怕的血腥味。

他的目光緊緊凝鑄在木太君手中的紫金錐上,眼神驚駭而憤怒。

「滴答——」

有一滴鮮血從木太君的指縫間滴落,異常清晰的聲音彷彿滴在每個人的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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