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部曲 第二集 熔金裂寒 第四章 姐弟

鄧府禪堂,一個衣著樸素、帶髮修行的中年婦人,靜坐在佛像前的蒲團上,縴手輕輕轉動念珠,低聲頌讀經文。

紅燭光黯,沉香繚繞,與鄧府潛流洶湧的氛圍相比,這兒彷彿是另一個靜謐無爭的世界。

門輕聲開啟,鄧宣放輕腳步走到婦人的身後,靜靜等到她頌讀完最後一段經文,才恭聲問道:「娘親,您找我有什麼事?」

婦人收起念珠,平靜道:「宣兒,坐到娘身邊來。告訴我,這些日子,你都在忙些什麼?」

鄧宣在婦人身旁跪坐下來,回答道:「也沒忙什麼,只是和一個新認識的朋友經常聚在一起,去酒館喝酒聊天來著。」

婦人低聲道:「你這位新結識的朋友,他是姓雲吧?」

鄧宣詫異道:「娘親,您怎麼會知道?您不是整天都待在禪堂里頌經念佛么?」

婦人嘆息道:「宣兒,你是否想過,這位雲公子和你認識不過幾天,你就對他如此信任,萬一他接近你是別有用心的呢?」

「怎麼可能?」

鄧宣笑道:「娘親,您別太多慮了。雲兄能從我身上得到什麼?何況,他只不過是在幫我做些事,我也沒有答應過他任何條件。」

婦人搖搖頭,說道:「你長大了,有些事已可以自己拿主意。既然你這樣認定,我就不再多說什麼。你爹又在召集金不堅他們,在書齋里聚會么?」

鄧宣道:「好像是,反正他們商量的事情從不讓我曉得,我也沒興趣多問。娘親,若是您想知道,宣兒回頭就幫您打探來。」

婦人道:「不必了。宣兒,你替我做另外一件事就好。趁著你爹爹在書齋商議,去一次濟世堂將雲公子請來,我想見他一面。」

鄧宣愕然道:「娘親,您見他作什麼?人家也不一定願意來見您。」

「他一定會來。」

婦人肯定地道:「我在這裡等著,你立刻去請雲公子。」

鄧宣不敢違拗,起身離去。

婦人徐徐闔上雙眼,對著靜默的佛像深深拜下——半個時辰後,聽到鄧宣在禪堂外稟報道:「娘親,雲公子到了。」

林熠隨在鄧宣身後,緩步走進,躬身禮道:「鄧夫人安好。」

婦人沒有回頭,柔聲道:「宣兒,守在禪堂外,不準任何人進來,包括你爹爹。」

鄧宣奇怪地看了眼林熠,見他向自己微微點頭,應道:「是,娘親。」

退出禪堂。

婦人的玉指一彈,「啵」的崩裂一道靈符將禪堂封閉,漸漸褪去的青色光霧裡,她跪坐的身軀堅強而寧和,低低的聲音道:「請坐。」

林熠側坐在她的右邊,目光可以清晰看見柔和中凝藏堅毅的側臉,和她充滿幽怨與悒鬱的眼神。剎那間,他彷彿洞徹到什麼,輕輕道:「大姐,你找我?」

婦人對林熠的坦白毫無驚訝,說道:「總算,我比他幸運,能夠親耳聽見你叫上一聲『大姐』。而他,卻怎也聽不到你能叫上一聲『爹』。」

林熠笑了笑,目光瀏覽過婦人簡樸的衣著與手中的念珠,問道:「他來過?」

婦人沒有回答,站起身從桌案上取下一隻銀盤,說道:「首先,我需要印證一件事,希望你不會反感。」

取下木釵輕輕一戳指尖,向銀盤內滴落一顆血珠。

「原來你還不相信我。」

林熠道:「居然會想用這種古老的法子,來驗證我的身分。」

婦人將木釵遞向林熠,柔聲道:「不要生氣。因為有些事,我必須確認過你的身分才可以說。倘若你不是他,我也就不必再說什麼了。」

林熠接過木釵,道:「好,你看清楚了。」

用釵尖刺破自己的手指,迸出一滴鮮血。

滴血認親,沒有比這個更簡單的法子了。可惜,婦人依舊算漏了一件事。

林熠的血管里,早已被青丘姥姥植入一顆來自金城舞體內的血珠,利用太炎真氣將它煉化成一枚小小的血丹,靜靜貯藏在身上。

當戳破指尖的一瞬,他僅僅催動了一下真氣,將血丹逼到指尖,流出來的,便不再是自己的鮮血。

「啪!」

血滴墜落銀盤,翻轉滾動,與婦人滴入的鮮血融合在一起。

婦人怔怔望著銀盤,彷彿鬆了一口氣,悵然道:「很好,你和我身上的血液,至少有一半是來自同一個人。可惜,我們的血能夠交融,人卻隔膜背離。」

「砰!」

銀盤在她的手中,發出一聲低沉的爆裂聲,碎成飛屑,灑落一地。

林熠默默凝視飄揚的銀屑,低聲道:「在我心裡,始終有你這位大姐。」

婦人道:「可你卻並不了解,我的內心常常會恨你。正因為你的母親,令我的娘親抑鬱而終。走時,他甚至沒多看一眼,就繼續閉關修鍊。」

「所以,你和我一樣,也恨他?」

林熠問道:「於是躲入禪堂,再不問世事。」

婦人坐回蒲團,回答道:「錯了,我和你不同。而且,事實上我比任何人都了解他、同情他、憐憫他。只有無知的人,才會對他充滿莫名其妙的仇恨敵視。」

林熠沉聲道:「顯然,你已將我歸入到這類莫名其妙的人里。但你不明白,至少令堂離去時,能夠等得及他來看上最後一眼。而我的娘親,彌留的雙眼只有空白。」

林熠的腦海中,忽然浮現起金城舞和他的母親。

那位憔悴憂傷的婦人,在床上堅持著最後一縷氣息,無聲地渴望窗外奇蹟的出現。

他醒悟到,其實她並不恨金裂寒,這個魔頭不由分說地奪走她的一切,但同時,也掠走她同樣冷傲的心。

有時候,林熠已分不明白,究竟自己的內心,有多少已經融入金城舞的影子?不知不覺中,用一個當事人的身分,悄然踏入另一段纏綿二十餘年的恩怨情仇中。

「他去了,我知道的。」

婦人徐徐道:「只是他太自負、太高傲,所以選擇躲在一邊,不願露面。直到看見令堂下葬,他才離開。」

「那不是自負,我更願意把它看作是一種懦弱。」

林熠冷冷道:「堂堂的魔宮之主,可以面對千軍萬馬,卻不敢再見曾受過自己傷害的愛人一面。」

婦人抬起頭,直視林熠,低聲道:「別忘了,他畢竟是你父親!」

林熠默然,安靜地坐下。

婦人惆悵地嘆息道:「小時候,我很擔心你軟弱的性格太不像他,會不討喜歡。好在,你不愧是他唯一的兒子,血脈里流動的,無可否認,依舊是來自於他的傲氣與自信。」

「我一直很感激你,那時候常背著他來探望我們。」

林熠緩和了口吻,說道:「其實娘親也很想見他,只是恨他不願低頭,所以才一直拒絕他。」

婦人道:「我也謝謝你,能夠在這個時候回來。看得出,你的修為已經很高了,卻並非源自金牛宮的心法。但無論如何,你肯回來,就說明心裡還是放不下他。」

「你不擔心我回來,是為了和你的丈夫爭奪未來的金牛宮宮主寶座?」

林熠問道。

「你想聽真話么?」

婦人緩緩道:「真有這麼一天,我會毫不猶豫站在你這一邊,希望你能夠勝過不為,坐上宮主的位置。」

看到林熠的眼睛裡掠過一絲詫異,婦人微笑道:「不要以為我是在背叛自己的丈夫。相反,我認為這樣的結局,才是對他真正有好處。你不清楚,不為原本並非是像現在這般,熱衷權術與功利,否則當年我也不可能嫁給他。」

林熠問道:「那是什麼會使一個人改變那麼大?」

婦人道:「開始是為了生存,後來才是名與權。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我的另一個至親之人。處在這兩個本應是最親近的男人之間,你說我除了避世禪堂,還能夠做些什麼,說些什麼?」

林熠道:「我聽說,逆天宮一戰後,他為了修鍊魔功,常年閉關將事務交與金裂石處理。後來逐漸察覺到了金裂石的野心,又扶植鄧不為與前者鉗制對抗,直到形成今天的局面。你,的確做不了任何足以改變結局的事情。」

婦人道:「但是你能,你的出現,可以讓原本註定悲慘的結局,產生好的改變。只要你願意,一定能夠做到。所以,請你幫助我,不要讓不為和我們的父親最後拔刀相見,拼到你死我活;不要讓我不得不在丈夫與父親之間作出抉擇。」

「或許你太悲觀了一點。」

林熠道:「老爺子似乎早已智珠在握,不需要任何幫助。」

婦人蒼白的臉上流露出凄然,輕輕地說道:「但他已不可能活過三個月。」

林熠一震,心中湧起猛烈的驚濤,不自覺地壓低聲音道:「不可能!」

婦人幽幽道:「這是金牛宮最大的秘密,加上你,目前也只有三個人知道。但事實上,不為和二叔也一定察覺到了什麼,才會暗中加緊布置,宣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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