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部曲 第三集 亢龍有悔 第十章 人師

府中自有下人去與趕騾車夫算車馬錢,曹彬攜著林熠先進了府門。

經過兩日運功,林熠緩步獨行已無大礙,兼之有曹彬在旁照拂,應付太霞派的人綽綽有餘。他索性做足秀才酸樣,一言不發雙手負後,慢條斯理踱進大門。

那些守在門口的黑衣大漢上下打量他兩眼,撇著嘴並不招呼他。

府門裡是個方圓百多丈的寬敞大院,四周擺放著不少兵器架,上面刀槍劍戟、斧鉞鉤叉應有盡有,似是個練武場。而鏢局日常裝貨卸貨也都在這裡。

剛走沒幾步,打從裡面的宅院里,風也似的奔出一男一女兩個孩童,宛如歡快的百靈鳥,不由分說衝進曹彬懷裡,一把勾住他的脖子叫道:「爹爹!」

正是曹衡與曹妍。兩人都穿著大紅棉襖,小臉通紅如同粉雕玉琢,十分伶俐可愛。

曹彬哈哈大笑,將一對兒女抱起,左右各親一口,問道:「這幾天乖不乖,有沒有惹爺爺生氣?」

曹衡道:「才沒有呢!衡兒不曉得有多聽話。」

曹妍告狀道:「還說沒有?昨天晌午你不好好念書,又偷偷溜出去幹什麼了?」

曹衡急眨著眼睛道:「沒幹什麼,我不過是到東大街去看人耍猴,中午便回來了。」

曹妍嬌哼道:「你當我不知道么?人家都上門來告狀啦!說你乘人不備把兩隻猴子都放跑了。」

曹衡怒道:「小叛徒,看我以後還逮鳥給你!」

曹彬慍言道:「衡兒,好好的你把人家的猴子放跑作甚?」

曹衡狠狠瞪了姐姐一眼,回答道:「我瞧那兩隻猴子給人套著脖索抽來打去好生可憐,想起爹爹平日教誨孩兒說扶貧救弱乃我輩天職,怎能看著小猴兒受罪不管?所以才放走它們。」

曹彬笑道:「你想法雖對,但用的法子未免失當。畢竟那些猴子也是人家辛苦養的,你想放生也該先花錢買回。」

孰知曹衡一搖頭道:「不成的,爹爹。我要是給了那人銀子,日後他定會再去弄來更多的猴子雜耍。」

林熠心裡一動,暗道:「這孩子人小鬼大,腦筋轉得倒也靈快。」

想到自己小時候也是一般的頑皮淘氣,不禁對他生出喜愛。

四個人邊聊邊走,進了內宅。

曹妍問道:「爹爹,你這回和娘出門,有沒有給妍兒帶回什麼好玩的東西?」

曹彬道:「東西沒有,卻給你們請回了一位先生。」

曹衡瞥向林熠,見這位新來的先生跟在父親後面亦步亦趨,弱不禁風的樣子,只怕禁不起自己三兩手的折騰,哼哼道:「衡兒不要先生,衡兒只想跟爹爹學本事。」

曹彬斥責道:「胡說,小孩兒家怎可不識文斷字?這位錢老夫子乃當代大儒,今後你們姐弟用心學習,定會受益無窮。」

曹衡小嘴噘得老高,嘟囔道:「就他這樣子,會是什麼大儒?爹爹,他不會是來騙錢的吧?」

林熠心中發笑道:「好小子,把你乾爹當作打秋風的無賴,看我日後怎麼教導你!」

想歸想,他老臉上義憤滿滿,停下腳步氣哼哼道:「曹大公子,老夫雖非當朝翰林,但自幼飽讀詩書,胸懷錦繡,焉能容小兒這般輕賤?有道是士可殺,不可辱,你還是另請高明吧。老夫告辭了!」

曹彬當然明白林熠在裝模作樣,但臉上無論如何也得裝出一副敬重神情。

他焦灼道:「老夫子莫要動怒,小孩兒口無遮攔,何必與他一般見識?」

轉頭對懷裡的曹衡喝道:「還不趕緊向先生道歉?」

曹衡滿肚子不服氣,但見爹爹神色不善,好漢哪能吃眼前虧?只好委委屈屈道:「先生別生氣,衡兒是說著玩玩的。」

林熠摸摸山羊鬍子道:「罷了,罷了,看在曹大公子面上,老夫也不與令郎計較。」

曹妍悄悄把頭湊到乃父耳畔,輕輕問道:「爹爹,這位先生真的很有學問么?」

曹彬忍住笑,板著臉道:「那當然,爹爹請回來的先生豈會有錯?」

曹衡很想接一句「那倒未必」,但眼睛滴溜溜在父親的臉上轉了一圈,終於不敢。

這時曹夫人從後追上,曹彬將一對兒女放下地,說道:「夫人,你帶衡兒、妍兒先回屋,我與錢老夫子去向老爺子問安。」

曹夫人領了曹衡、曹妍離去,曹彬與林熠逕自到廳堂拜見曹老爺子。

兩人到了門口,見一個身材敦實、滿面紅光的藍袍老者,端坐在太師椅里,手裡正翻看著一本帳冊。他每看幾行,就會問身旁侍立的一個中年男子幾句,那中年男子一一作答,不敢怠慢。

曹彬在門外躬身施禮道:「爹爹,孩兒回來了。」

藍袍老者曹子仲放下帳冊,道:「進來吧。」

曹彬應道:「是!」

他邁步走進廳堂,站在那中年男子身旁。

林熠大模大樣跟了進來,兩手籠在大袖中直挺挺站著,莫說施禮,連問候都沒有一句。

老爺子問道:「彬兒,這人是誰?」

言語頗不客氣,自是對林熠倨傲的做派產生了反感。

曹彬答道:「回稟爹爹,這位錢老夫子是孩兒專門請回來教授衡兒的先生。」

曹子仲「哦」了聲,道:「原來是錢夫子,老夫失敬了。」

話這麼說,人坐在椅子里動也不動。

他隨口問道:「先生是哪裡人士,師從何人?」

林熠三角眼一翻,答道:「老夫乃南方人,近日遊歷至此,不巧邂逅貴府大公子,他萬般殷勤邀請,老夫不得已才受聘府上。一千八百年前的文聖駱子,便是學生的恩師。」

旁邊的中年男子嘿嘿譏笑道:「好大的口氣,文聖駱子何時收過閣下為徒?我可沒聽說文聖門下的七十二弟子中有哪位姓錢。」

林熠打量這中年男子,見他相貌與曹彬也有幾分酷似,只是稍小了幾歲,臉上多出一些精明,少了幾分儒雅。

他一身綾羅綢緞,倒顯得富貴氣十足,似乎更像哪家豪門的貴介子弟。

曹彬介紹道:「夫子,這位便是在下的二弟曹執,亦是鏢局的副總鏢頭。」

林熠懶洋洋的一拱手道:「久仰。只是二公子豈能不知天下讀聖賢書的文士,不論貴賤老少,皆乃文聖門徒,駱子遺澤?學生自幼拜讀文聖著作,自當以他為師。」

曹執哼了聲,也不屑與這酸儒鬥嘴。

曹子仲聽林熠的話里果然帶著濃重南方口音,聽起來古怪刺耳甚是難受。他雖不喜曹彬請回的這位教書先生,但也不便因這小事駁了兒子的面子,淡淡道:「彬兒,你走鏢累了,就先請錢老夫子下去歇息吧!」

曹彬謝過後,帶著林熠退出廳堂。

兩人走到無人處,曹彬低聲苦笑道:「夫子,看上去家父對你頗為不滿。」

林熠微笑道:「何止是不滿?恐怕心中厭惡得很吶。老爺子的涵養算是好的,換了別人多半要把小弟掃地出門,不過我也是有意如此,大哥且莫見怪。」

曹彬問道:「為何要有意如此?」

林熠道:「人一旦厭噁心起,便絕不願意再多加親近,我豈不正好少了露出破綻的可能!」

曹彬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我還當你不滿家父的輕慢,故意氣他。」

林熠笑道:「老爺子為人豪爽耿直,小弟豈會不曉?」

曹彬引林熠進了一座清靜的小院,說道:「以前的先生都住在此處,雖不奢華,倒也幽靜。」

揚聲喚道:「孫二!」

一個瘦小的漢子在院外應道:「來啦,來啦,大公子!」

一溜小跑上前,說道:「大公子,您走鏢回來了?」

曹彬一點頭,道:「這是新來的教書先生錢老夫子,今後用心伺候著。不過他生性喜歡安靜,若不叫你,就別踏進院門半步,記住了?」

孫二點頭哈腰道:「明白,明白,小的一準把老夫子伺候得舒舒服服,不會有錯。」

他一邊說一邊偷眼打量林熠。

曹彬道:「看什麼,還不請錢老夫子進屋歇息?」

孫二應道:「是,是!」

搶步上前推開正屋的大門。

曹彬低聲道:「這個孫二機靈精幹,就是有些油嘴滑舌,賊頭鼠腦,不過伺候府上已經多年啦!」

走進正屋,孫二正手腳伶俐的擦拭八仙桌,笑呵呵問道:「夫子,您老對這兒可還滿意?」

林熠「嗯」了聲道:「湊合。」

負著手四下打量。

外屋是間客廳,牆上掛了不少字畫,不過多非精品。

裡面一間卧室用竹簾隔開,收拾的十分乾淨。

但沒過多久,新來的錢老夫子,就讓孫二充分見識了什麼是雞蛋裡挑骨頭。

他不單是指責牆上書畫不堪入目,需得全部重新換過,就是埋怨床上的被褥太薄,自己體虛多病,耐不住寒。

孫二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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