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章 夢裡花落知多少?

1990年李真進入了省政府當副省長的秘書,深秋時節,同事吳慶五說:一位漂亮小姐送給他兩張文藝晚會票,讓李真去看她的專場文藝晚會。

……厚重的醬紅色絨布緩緩拉開了,合奏、獨奏、舞蹈,當報幕員報出那個他曾在心中呼喚了無數次的名字時,大廳里響起了經久不息的掌聲,接著,舞台上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是她!」他的心禁不住顫動了一下,同時,不由自主地將目光聚焦到了舞台上。

她沉靜地站在舞台的正前方,柔和的燈光照在她穿著的米黃色拖地長裙上,似乎她本身就是一首清新優美的抒情歌曲。

面對2000多名熱情的觀眾,她顯得那樣安靜、自信、從容不迫。在這寬闊的演出大廳里,只有她輕柔舒緩的歌聲帶著無限的生命力在回蕩、在回蕩……

她依然唱得很美,使人產生了對新生活的嚮往和對理想的渴望。

演出結束了,觀眾潮水般地漫過音樂廳前的台階……

李真毫不猶豫地向宣傳櫥窗里那張照片走去。近5年來,他第一次真切地看到了她。除了留在記憶中的一切以外,唯一的變化就是那雙單眼皮變成了雙眼皮。她用手術彌補了自己的不足。夜色更重了,涼氣襲人。司機招呼看劇照的李真,該回去了。現在,她含著玫瑰的芬芳;而他,既帶著泥土的氣息,又帶著少年得志的猖狂。他又看到了她,她還是那麼漂亮迷人……李真回到辦公室門口,一封信靜靜地躺在地上。信上,是他熟悉的雋秀的字體:

真:

本想看你,卻又不敢冒昧,之後托慶五主任把票帶去。一是為了請老檢驗學生,二是為了得到你的指教。

請相信這是真話。我的情況你可能聽說過,我現在是省某歌舞團的首席演員、某電視台的節目主持人。兩年前某市委書記的兒子看中了我,在強大的壓力下我們結婚了,半年後我就離了婚。原因是他要我離開舞台,去做家庭奴僕,做一個賢妻良母。對於我,這太苛刻了。不敢傷害一個自己討厭的人,而使自己內心喜歡的人誤會,便是懦弱。我拒絕了。我現在住歌舞團單身宿舍。

我曾經追求過炫目的光環,現在,我得到了。但是,我也終於明白了:默默無聞並不是平庸。

想你已看過我演出,原諒我選擇了你教我唱的那首歌。也許,會給你帶來不愉快的回憶。不過我認為,那真摯的感情能凈化人們的心靈。

我不是懺悔,也不是留戀。因為,我們不能依靠回憶而生活。

我不想令你為難,所以,演完後我走了……今後不要找我,也不要想我,讓今天作為句號。你做個好夢,再次祝你節日快樂。

我只想在情人節見你一面,希望面談,在不違背你意願的前提下……

放下信,李真在心底微微笑了,儘管這些還含有酸楚的味道,這笑來得有些遲。跟她約定個時間吧。李真打開紙,拿起筆,工工整整寫下:「白玫……相見恨晚,我已經結婚了。讓我倆保持一種情人關係直到永遠,永遠……愛將永存!」

舊情與權力的慾望之火就這樣再次燃燒了起來。

半夜裡,李真醒來。雪白的牆,高大的古瓷花瓶,鍍金的傢具,玉的飾件,在黑暗中發出溫柔的瑩瑩的光。一束月光,偷偷地從窗子里溜進來,輕輕地撫摸著她睡夢中微笑著的臉。

李真看一眼身邊蜷得小貓咪一樣乖巧可憐的人兒,嘴角不由得露出一絲笑意。是誰,又把你帶回我的身邊喲——李真並不打開燈,只是細細地琢磨這夢幻般的重逢,那麼不可思議,讓人措手不及,一切都剛剛發生,一切彷彿又那麼遙遠。生活啊,真像一場遊戲……先是收到演唱會的票,還有那封香香軟軟的信——現在我還能背得出來。李真想著,心裡一片溫馨,不由又是一笑。再後來是演唱會上,白玫唱那首《羞答答的玫瑰靜悄悄地開》,再後來到了咖啡館,再後來就到了白玫家裡,再後來,再後來,就在白玫韻床上了。

白玫翻了一下身,醒了。她揉揉惺忪的睡眼,將頭歪在李真臂彎里:「你沒睡么?在想什麼?」

李真笑笑:「我在想,老天爺又把你送了回來,我要怎樣感激,怎樣好好呵護你……」

第二天,李真醒來,白玫已經不在身邊了。他趕忙起床。餐桌上,已經擺上了熱騰騰的飯菜。白玫端著一個盤子從廚房走出來,一邊往桌子上放,一邊笑吟吟地說: 「快去洗漱,吃早飯啦!」李真用力吸一口氣:「好香啊——是蛋炒飯!」李真走上前去,討好地笑笑,「先吃為快,先吃為快了。」「好吃,還是那個味道!」他一邊狼吞虎咽著一邊說道。「想吃嗎?我可以天天給你做……」白玫深情地望著他,緩緩地說。

李真停下來,慢慢地把飯攪了又攪。「可是,我的廚房裡,已經有了另一個掌勺人了,你,你不介意嗎?」

白玫站起來,伸出胳膊,指著:「介意?我怎麼會介意呢?看見這些華麗的傢具沒有?你是一個聰明的人。你應該知道,憑我自己,我現在應該正縮在某條小衚衕的黑屋子裡!這裡,是個金制的鳥籠,而我,只不過是人家暫時的一個小小的寵物!你明白嗎?為了事業,為了生存,我別無選擇。」她望一眼李真,繼續說下去,「原諒我。我也不想這樣。城市,不是一個你有翅膀就可以自由飛翔的地方。我也曾單純又倔強地拒絕引誘,逃避一張又一張鋪天蓋地的網,最後又能怎樣!生存,或者是滅亡!在社會這個大染缸里,昔日的那朵白玫瑰花,再也找不回來了……」白玫哽咽起來。

「那麼,你找我,不是因為愛我,或者不僅僅是因為愛我了?」李真忽然一陣沮喪。

「不,我愛你,六年來我一直愛你!可是,愛情是個奢侈的東西,在吃飽穿暖還成問題時我們沒有權利也沒有能力去談及它。你敢說你做官之前有能力幫我走到今天這種不大也不小的輝煌嗎?是的,是你升了官以後我才找你的。可如果僅僅是為了你能給我更多出名機會的話,我完全可以找別人!我為什麼找你?正因為我愛你,我才義無反顧地撲向你的懷抱,投奔我真正所愛的人!我不愛你,我完全可以隱瞞我的一切,展現在你面前的還是那個純潔的白玫瑰,可我就是不想欺騙你,因為我還愛你……」白玫低聲啜泣起來。

李真一陣心痛。本來他就戀著白玫,本來他就為白玫的處境嘆息,本來他就不想傷害她。何況,她說的並不是沒有道理。他走過去,輕輕拂去她臉上的淚水:「只可惜,我不能給你名分,不能給你一個完整的家。」

「我只要愛情。這就足夠了。」

很快,二人愛的小巢便築好了。市郊外一幢幽靜簡易的小別墅。

李真需要完成工作,需要跟家人圓一個又一個並不圓滿的謊。白玫需要應付各種應酬,需要躲開一個個小報記者的追蹤。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光,因為短暫和神秘而甜蜜起來,珍貴起來。兩人一起吃白玫做的並不可口的飯菜,一起在花前月下漫步,流連忘返,傾訴幾年來的浮浮沉沉,悲歡與思念,傷心處同泣,快樂處同歌。李真可以一吐工作中的壓力和煩擾,任心頭的烏雲在白玫溫婉的勸解下一點點消釋。白玫在心靈獨自漂泊了那麼多年後,終於找到了一個可以依靠的肩膀。兩個人互相鼓勵著,互相支持著,慢慢地走下去……

這一天,李真來了,神色少有的凝重。不大一會兒,煙灰缸里就堆了十幾隻煙蒂,閃閃地冒著最後一絲火星。

「怎麼了?」白玫從廚房裡走出來,坐在他身邊,溫柔地問道。

「沒什麼。白玫,我……我想在你這兒放一筆錢。」又是一個煙屁股滑落到煙灰缸里。

「錢?什麼錢?」

「今天有人硬塞給我的。八千塊呀,那麼多,我手都哆嗦了。我不知道該怎麼辦。退,退不掉,花,不敢花。」李真又掏出一根煙來,欲點燃。

白玫輕輕從他口中拔出煙:「不要再抽了,對身體不好。」「我知道。」李真把打火機丟到桌子上。

「不僅不好,還會上癮。」「我知道。」

「受賄也一樣。」白玫看一眼李真,停頓片刻,說,「你還是退了吧。」

「可是那麼多錢啊!你知道,我工資不多,到現在都沒能給你買點像樣的東西。我,我覺得對不起你。」李真一臉的矛盾與痛苦。

「不,有你的心,就足夠了。我希望你能上進,希望你能踏踏實實、一步一個腳印地走自己的路,希望你的路越走越寬闊,越走越光明。退了吧。別人的錢,輕則是累贅,重則是把看不見的刀啊。」白玫苦口婆心地勸道。

「好吧。我聽你的。憑自己的本事,我一定不會讓你失望的。」李真鄭重地點點頭。他慶幸,當自己在黑暗中迷路時,有一隻溫柔的手牽引著自己向前走。

不管怎樣,日子還是一如既往地向前走著,有時像個頑皮的孩子,有時又像個步履蹣跚的老人。

這次,李真匆匆趕去見白玫的時候,卻並沒有往日熱烈的擁抱。白玫正把臉埋在沙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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