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篇 衡陽保衛戰 第二章 立體防禦讓日軍吃盡苦頭

盧慶貽說,為了堅守衡陽,第十軍對防守陣地也做了改建。

衡陽東臨湘江,可以作為天然屏障;北靠衡山,日軍攜帶重武器無法翻越,這是另一道天然屏障;西邊是沼澤稻田,阡陌縱橫,日軍重武器同樣不能穿越;所以,日軍要想進攻衡陽,最好最便捷的途徑,就是從南面進攻。

南面多山丘,中國軍人將這些山丘朝南的一面,全部削平,變成懸崖峭壁,日軍要攀上懸崖,除非搬來雲梯。即使日軍攻佔了這些山丘,後面的散兵坑照樣難以穿越。每一個散兵坑前都有一人多深的壕溝,即使穿過了壕溝,還有鐵絲網;即使穿越了鐵絲網,還有地雷;即使穿過了雷區,還有中國軍人的機槍掃射;即使穿過了機槍掃射,後面會有大炮鎮守;即使穿過了大炮鎮守,後面還有中國軍人的刺刀在等候……

日軍每向衡陽城前進一步,都要付出死亡的代價。

第十軍老兵童紀統說,日本小炮很厲害,但是和美國的大炮比起來就差遠了。日本小炮打一發,裝一發炮彈,而美國大炮一次可連續打6發炮彈。童紀統當時是第十師衛生員。

第十軍有一個炮兵營,在衡陽保衛戰中,這個營發揮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大戰來臨前夕,第十軍炮兵營還在桂林接收美式大炮。豫湘桂會戰一開始,日軍一路南下,進展迅速,史迪威創辦的桂林步兵訓練中心就要撤到昆明,然而,這一路崇山峻岭,訓練中心的大炮又如何能夠搬運。方先覺知道了這個消息後,就通過老軍長李玉堂聯繫到了桂林步兵訓練中心,將這十幾門大炮運到了衡陽。

大炮剛剛運至衡陽,日軍的進攻就開始了。如果再晚一個小時,這批對於衡陽中國軍人來說生死攸關的大炮,就會落入日軍手中,後果不堪設想。

盧慶貽說,中國軍人第一道防線距離城區10里,而方先覺的指揮部設在一座土山上,戰鬥最危急的時候,敵軍距離軍指揮部只有幾百米。

盧慶貽眼中的方先覺身軀高大,一表人才,待人和藹。在方先覺身邊擔任報務員的盧慶貽從來沒有見到方先覺發脾氣,他對人說話的時候總是笑眯眯的。直到今天,盧慶貽還能記得方先覺的音容笑貌。衡陽保衛戰的時候,盧慶貽15歲,卻已經有了一年兵齡了。

一年前,參加長沙保衛戰的第十軍傷亡慘重,就在長沙徵兵補充,當時在長沙上中學的盧慶貽深受「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的感染,就報名參軍了。

當時,盧慶貽有一個姑父在長沙防空司令部,盧慶貽每逢假期,就去防空司令部,學會了簡單的發報收報。所以,他入伍後,因為有無線電基礎,經過了六個月培訓後,就被分配在第十軍軍部任報務員,與方先覺在一起。蔣介石和戰區司令長官薛岳的每封電報,都是盧慶貽接收;而方先覺發出的每封電報,也都經過他的手。

衡陽保衛戰的47天里,盧慶貽見證了方先覺的每一個細節。

盧慶貽說,他當時使用的電台只有15瓦,發電機也只有15瓦,信號非常不好,聲音就像蚊子在叫,如果不凝神靜氣傾聽,是無法聽清楚的。因為發報機功率太小,收進發出每一封電報,都要在湖南芷江中轉。後來,芷江成為了名噪一時的「抗戰受降城」。

盧慶貽那時候沒有槍。他說,衡陽保衛戰的時候,槍支非常緊張,前線作戰的士兵,一人也平均不到一把槍,而且絕大多數都是漢陽造。有的看起來是槍,但是根本就不能用。軍部的勤務兵都沒有槍,槍都支援了前線。

衡陽保衛戰那年,王樂平15歲,他是被拉壯丁入伍的。當時,正面戰場上傷亡實在太大了,兵員嚴重不足。

王樂平說,當時拉壯丁的標準是「二丁抽一,五丁抽二」,如果一家中有弟兄兩個人,就要有一個人去當兵;一家弟兄五個,要有兩個去當兵。

王樂平的老家流傳著這樣一句俗語:「好男不當兵,好鐵不打釘。」所以,沒有人願意去當兵。那時候沒有村長,村長是改革開放後的名稱,再往前叫生產隊長,而民國時候叫保長。有一天晚上,保長和一個穿軍裝的人來到王樂平家,王樂平想去當兵,他覺得那一身軍裝很精神,還能吃飯不掏錢。可是父親死活不讓去,無論保長怎麼說,父親就是不答應。後來,父親說,家裡沒有東西吃了,需要王樂平和哥哥編竹籠賣錢。當兵的二話沒說,就走了出去。再回來的時候,肩膀上扛著一袋大米,他把大米放在父親面前,將王樂平領走了。

王樂平算是幸運的,他當兵還可以領到一袋大米。我採訪過的老兵阮明剛就沒有這麼幸運。當年,阮明剛去走親戚,中途被保長抓了壯丁,全家人都以為他死了。抗戰勝利後,他回到村莊,家人左看右看都不相信是他。阮明剛所在的部隊,是張自忠的軍隊,他參加過台兒庄戰役和棗宜會戰,張自忠犧牲後,他參加敢死隊搶回了張自忠的屍骨。

王樂平想著部隊里只有自己年齡最小,可是來到部隊里才發現都是和自己一般大的孩子。王樂平所在的那個班有8個人,全是十幾歲的孩子,最小的只有13歲,班長年齡最大,16歲,可已經當兵三年、參加過兩次長沙會戰的老兵了。

王樂平說:「那時候苦啊,中國成年人都打光了,上戰場的都是十幾歲的娃娃。」

衡陽保衛戰的時候,王樂平被編入第十軍預十師,駐守在衡陽南面的張家山。他說,守衛衡陽的時候,每個人都沒有想著能夠活下來,班長識字,他寫了血書,其餘不會寫字的在血書上按血指印,誓與衡陽共存亡。

王樂平口中的衡陽保衛戰異常悲壯。

我曾經聽好幾位抗戰遠征軍老兵說過,他們在叢林中行軍的時候,日軍的狙擊手就躲在大樹上,用繩子把自己捆起來,專門射殺樹下走過的新一軍將官,由於日軍使用的是三八大蓋,打一槍,扣動一下扳機,新一軍那時候是美式裝備,衝鋒槍,卡賓槍,可以連發連射,所以,日軍射出第一發子彈後,中國軍人如果發現了日軍躲藏的地方,卡賓槍衝鋒槍就會對著樹叢狂射,日軍的火力就被壓制住,或者中彈。如果沒有把他們和樹枝綁在一起,就會掉下來。而綁住後,即使負傷了,他們還能射擊。

我曾為日軍狙擊手的強硬而震撼,然而,當我聽到第十軍將士的故事後,才發現日軍的狙擊手和我們的中國軍人比起來,簡直不可同日而語。

張家山朝南的一面已經被削平了,這種人工製造的懸崖足有七八米高,懸崖頂上是機槍陣地,幾挺機槍一組,組成交叉火力,無論日軍從哪個方向攀援懸崖,都會置於機槍火力網中。每個機槍點是一個人,裡面放置子彈、糧食和水。這名機槍手走進挖好的工事里,將機槍放置在兩塊磚頭那麼大的火力眼上,工事的上方用石板覆蓋,澆築水泥沙子。這樣,即使日軍的炮彈落在工事頂上,工事也毫髮無損。很多抗戰老兵都說過,美國的水泥很好,炮彈打在這種工事上,只會砸出幾星白色粉末。

兩塊磚頭大小的瞭望孔,是機槍手與外界唯一的聯繫窗口,也是射擊孔。每個機槍手走進了這樣的工事,就沒有打算活著離開,也不會活著離開。這道工事,就是他們的墳墓。

張家山的機槍陣地讓日軍付出了非常慘重的代價。日軍始終無法攀援七八米高的懸崖,只要他們接近懸崖,來自不同方位的機槍火力就會把日軍撂倒。日軍對這種機槍陣地也無可奈何。剛開始,日軍還試圖通過雲梯來攀援,到了後來,不需要雲梯了,因為懸崖前日軍的屍體層層疊疊,堆滿了懸崖前的空地。最上層的日軍屍體阻擋了機槍的槍口,工事里的機槍手又無法出去搬挪,就只有把日軍的屍體用機槍打碎,這樣才能看清楚攻擊的日軍。

後來,日軍進攻的時候,就踩著鋪了七八米十幾米高的日軍屍體,向上仰攻。一直到這時候,日軍才會對機槍陣地構成威脅。

日軍佔領了機槍陣地後,迎接他們的是散兵坑。散兵坑裡的戰士們站在一米多高的深坑裡,手持步槍阻擊,他們仍然沒有想活著離開,散兵坑的四周都是地雷,無論誰踩上去都會炸開。

王樂平說,衡陽保衛戰太慘烈了,中國人和日本人都殺紅了眼,比電影上演的要慘烈得多。

很長時間裡,我不能理解日本人這種二球精神,明知道前面有機槍掃射,還要撲上去送死。直到在一個偶然的機會,看到了日本的《步兵操典》,我才理解了。

日本的《步兵操典》在二戰時期,每個陸軍士兵人手一冊,裡面對日軍每個戰術要領和戰術動作都有機械而頑固的規定,它規定日軍在發起衝鋒的時候,不能匍匐前進,而必須端著步槍貓著腰衝鋒,不能退縮。日軍在拼刺刀的時候,也要手指離開扳機,關掉保險。這本機械的操典甚至連士兵在拼刺刀的時候,雙手的位置也做了規定。

日本的《步兵操典》強調的是精神戰勝一切,它固執地認為只要精神壓倒了對方,就能取得勝利。這本書更明確地指出:「決定戰鬥最終勝負的方式是刺刀突擊。」現在讓我們來看,實在是笑掉大牙。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