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 崑崙縱隊(電影小說) 騎上了老虎背

南京,小紅山上的「美齡宮」里,蔣介石孤單一人在喝著人蔘湯。

一條狼狗在門外伸著舌頭。看見宋美齡走來,馬上搖著尾巴跟她走了。

5月的夜晚,從樹木蔥蘢的山上,吹來一陣陣涼爽的風。可是,蔣介石卻感到像大伏天一樣悶熱。他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在他的腦海里,交替出現著真武洞祝捷大會上的周恩來,在孟良崮被打死的張靈甫;一幕幕往事湧上心頭,憤怒和悲傷的感情交織在一起。陝北新華廣播電台的聲音,好像又在嘲弄著他,在他耳邊響了起來。雖然過去了好多天,但女播音員以愛憎分明的感情播送的一篇篇新華社社論,他還記憶猶新。尤其有幾段話深深地刺傷了他,幾乎一字一句他都沒有忘記,也永遠不會忘記。

蔣介石忘不了,新華社為「四一二」慘案20周年發表的社論,說他是「中國最後的一個大漢奸大封建主,翻雲覆雨,背信棄義,一方面是無數的漂亮字句和語言,另一主面是最殘暴的屠殺、壓迫與剝削,所謂『好話為先生說盡,壞事為先生做完』……」結論是:「過去的20年是中國人民偉大鬥爭的20年。這個鬥爭將要結束了,這就是蔣介石反動統治的滅亡。」

蔣介石忘不了,新華社在評論蔣軍一三五旅被殲滅的社論里說:「歷史事變的發展,表現得如此出人意外,蔣介石佔領延安將標誌著蔣介石的滅亡,人民解放軍的放棄延安,將標誌著中國人民的勝利!」

蔣介石忘不了,新華社在評論蔣介石改組他的政府時說:「袁世凱是由總統改稱皇帝,蔣介石將由主席改稱總統,名稱儘管不同,實質還是一樣:一是媚外,二是殘民,三是打內戰,四是走死路,前三件是因,後一件是果。中國人民中有不相信這個觀察的么?請看歷史事實的發展吧!」

事實怎樣發展的呢?難道毛澤東通過新華社之口講的那些話,果真都要靈驗么?不,不,不可能!蔣介石越想越氣惱,更加感到喘不過氣來。他下了床,打開窗戶,深夜的涼風撲面而來;但他仍然覺得頭腦發漲,胸口悶氣。於是,他穿著短褲走到院子里,在松樹林中大口大口的向外吁氣,突然,他聽到沙沙的聲音,感到身後有個東西,轉身一看,只見一雙兇惡的眼睛在盯著他看呢。他驚恐萬狀,掏出手槍,砰地一聲,把宋美齡心愛的狼狗打死了。

警笛聲起,侍衛長、衛士們狂奔而來。

宋美齡也穿著睡衣,驚呼著從樓上奔下。

這一驚非同小可,蔣介石好幾天才恢複過來,但仍然容易動怒。特地從延安飛到南京的張處長,聽說蔣介石要找他談話,嚇得一夜不敢閉眼,因為眼睛一閉就看到蔣介石那副可怕的面孔。第二天上午,他被召到「美齡宮」。蔣介石臉色陰沉地問他:「周恩來過了黃河,『情報絕對可靠』,是你說的吧?」

張處長低頭立正:「是的。」

「可是,沒有多久,在幾萬人的大會上,又出現了周恩來。這是怎麼回事,嗯?」

「這……可能是共軍的詭計。」

「明明是詭計,還說什麼『可能是詭計』!」蔣介石說著,氣得用手杖敲地板,「我要你親自出馬,你去了沒有?」

「去了。」

「看見毛澤東過了黃河?」

「沒有。」

「為什麼能看見周恩來,卻看不見毛澤東?」

「委座!攻佔延安前後,共區相當混亂,情報很容易搞到手。可現在越來越困難……」

「混蛋!」暴怒的蔣介石,用手杖指著他的頭,「共黨的情報你搞不到,可人家說,我們的一舉一動,不到24小時,共黨中央就全知道了!你是幹什麼的?嗯?」

宋美齡急忙走來,憂慮而又溫柔地說:「你不能這樣生氣啊!」說著,她把一片鎮靜劑塞到蔣介石嘴裡,打手勢讓張處長趕快走開。

張處長剛走到門口,蔣介石喚住了他:「回來!」

宋美齡安慰著蔣介石:「美國製造的電台測向儀靈得很。這回,一定能測出毛澤東的去向。」

蔣介石用冷冷的目光望著張處長:「回到延安,告訴胡長官,即使犧牲三個師的兵力,也要消滅中共首腦,把毛澤東趕過黃河!」

「是!」張處長剛要轉身,蔣介石又喊道:「等等,那個代號叫『302』的共黨間諜,究竟是怎麼回事?」

張處長向他詳細報告了情況,說從傘兵準備偷襲延安失敗,一直到羊馬河一三五旅被消滅,都是因為「302」及時提供了情報。

「302」到底是誰呢?至今還沒有查出個眉目。

蔣介石限時限刻地下令:「一個月內,抓住302!」

張處長回到延安,立即把蔣介石的「訓示」詳細地報告了胡宗南。過了兩天,他又把胡宗南領進一個極端秘密的山洞。兩個美軍顧問,帶著國防部特別行動小組,在這裡用美國電台測向儀,測定在吳家灣地區有一個電台群。張處長指著儀器說:「胡先生,你看,這裡有個電台群。南京、西安、延安,三個地方電台測向,結果都是一樣。可以肯定,毛澤東總部就在那兒。」

國防部迅速擬定了偷襲我黨中央的作戰方案。經蔣介石批准,要柳軍長率領四個半旅,輕裝襲擊吳家灣。可是,柳軍長認為這是「輕率的舉動」。胡宗南也躊躇不決,遲遲不敢出兵。他整天煩躁不安,一會兒轉著圈地摸臉思考;一會兒又從下巴往上搓臉生氣。這個時候,除了鍾處長,誰都不敢跟他說話。按照胡宗南的吩咐,鍾處長每天準時打開收音機。這天晚上,陝北新華廣播電台,好像特地為胡宗南安排節目似的,重新播送一篇述評,題目叫作《志大才疏陰險虛偽的胡宗南》。胡宗南躺在行軍椅上,專心地聽說:「蔣介石的最後一張王牌——胡宗南,現在在延安卡著了,進又進不得,退又退不得,胡宗南現在是騎上了老虎背。……事實證明,蔣介石依靠的胡宗南,實際上是一個志大才疏的飯桶。」

聽到這裡,胡宗南又一次放聲大笑。這一次的狂笑,比他在毛主席窯洞里看到「勢成騎虎」那條標語的笑聲,更加明顯地反映出,他內心的空虛已經達到了可怕的程度。狂笑一陣之後,他又埋頭聽著廣播。柳軍長應召而來,他還在默默地聽。柳軍長把收音機關了,胡宗南又固執地打開,一直聽完了最後一段。這段是:「胡宗南這個『西北王』的幻夢必將破滅在西北,命運註定這位野心十足、志大才疏、陰險虛偽的常敗將軍,其一生惡跡,必將在這次的軍事冒險中得到清算,而這也正是蔣介石法西斯統治將要死滅的象徵。」

夜深了,胡宗南仍在和柳軍長進行密談,而那位神秘的康小姐,又躲在門外偷聽,極力想了解他們密談的內容。

胡宗南有個習慣,思考問題的時候,除了轉著圈地摸臉踱步,往往還突然停下來問人:「你說,怎麼樣?」他一連問了兩遍,而柳軍長卻默不作聲。胡宗南急了,催他:「你說,你說呀!」

「獨眼將軍」終於開了口。他說:「美國電台測向儀誤差達二三百里。宗南兄,我帶著四個半旅深入敵人腹地,難道你……你就不擔憂么?」

柳軍長的態度是那麼懇切,胡宗南確實動了心,可他沒有吭聲。

柳軍長進一步勸道:「宗南兄,你是我老同學了,恕我直言。你很了解,共軍歷來詭計多端,善於運動,長於游擊。這一望無邊的黃土高原,真像是茫茫大海,想把毛澤東抓住,豈不是大海里撈針么?即使不被共軍消滅,拖也要把部隊拖垮呀!」

胡宗南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地:「我也這麼想。可是,校長的脾氣你知道……」

柳軍長說:「陳、謝共軍在晉西南,一個月攻佔我22座縣城,還有黃河邊上的禹門口、風陵渡;我軍損失一萬八,太可惜啦!難怪閻錫山幸災樂禍,說進攻陝北,丟了晉西南,這是蔣主席、胡先生在戰略上的大失敗!」

胡宗南瞪起眼睛:「閻錫山還講些什麼?」

柳軍長提高嗓門:「他說你,『在陝北撿得一塊干骨頭,在晉西南失掉一群大肥牛』!」

胡宗南狂怒地:「閻老西呀,閻老西!我要回山西,拿下太原,叫你死無葬身之地!」

柳軍長趁機進言:「只有早日離開陝北,宗南兄,你才能率領十萬大軍馳騁華北,再出關外,威震西北、華北、東北,而成為『三北』之一,以實現蔣主席和黨國之期望!」

胡宗南連連點頭:「是啊,是啊……」他嘴上這麼講,心裡卻有另外一種聲音:「不行,不行……」

幾天來,胡宗南處於極端矛盾的心理狀態。有時候,他竟小聲重複起新華社評論他的話來:「進又進不得,退又退不得,胡宗南現在是騎上了老虎背。」當國民黨慶祝「收復延安」的時候,他曾經聽到過這麼一句話,說是蔣介石、胡宗南佔領延安,是「吞下了一顆致命的炸彈」。他當時覺得這是多麼可笑。可如今,他開始感到這句話的分量了,不得不暗暗地佩服:共產黨真厲害呀!他心裡明白,他決不是共產黨的對手。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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