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倫敦到拉伯洛的馬路在太陽下看上去是一條烏黑油亮、直線伸展的緞帶,陽光不斷反射在擁擠的車潮間,起起落落的閃亮著,像鑽石般發出光彩。很快的,空氣和馬路會變得阻塞不堪,沒有人再能悠閑適意,然後每個人都將不得不退回去使用鐵路,以快速便捷的工具換取縮短時間的旅程。人們管這叫進步。

凱文昨晚指出,隨著如今這樣快捷便利的交通,貝蒂·肯恩很可能在那個月的假期中到了澳洲新南威爾士的悉尼。這是個讓人駭異的想法,因為那隱含的意思是指:她可以是在從西伯利亞東北方的堪察加半島到秘魯之間的任何一個地方;而他,布萊爾,要證明的只是當時她不在坐落於拉伯洛到倫敦路上的那棟房子里。如果不是因為現在晴空萬里,如果不是替蘇格蘭場覺得抱歉,如果不是他跟凱文談了一席話,而且如果不是他截至目前為止進行得還算有點頭緒,他的心情也許會沉入沮喪的深淵谷底。

自己會有一份同情蘇格蘭場的情緒,這是他最沒有預期到的。可他確確實實有。

蘇格蘭場本來想全力證明夏普母女有罪,而貝蒂·肯恩的故事是真的——他們有充分理由相信夏普母女有罪。但眼前叫他們每一個人傷透腦筋的緊急要務是:想辦法讓《艾克一艾瑪》報因揭露貝蒂·肯恩而自食惡果:然而譏誚諷刺的是:他們惟一能達到那個目的的做法卻是證明她的故事純屬一派胡言。是的,它讓如此龐大、以冷靜著稱的警察總部感到挫敗。

格蘭特探長以其慣常的溫和有禮的態度接待他——事後他回想起來,那就像去看醫生一樣——而且相當願意把《艾克一艾瑪》報紙引來的信件轉給羅勃。

「不要對這些信件寄予太多希望,好嗎? 」他帶著友善的警告說。「我們收到的信倘若有一封提供有價值的訊息,必定是從伴隨而來的五千封荒唐無聊的東西中撿出來的。

繕寫信件是各種莫名其妙的人的宣洩管道,像愛管閑事的、遊手好閒的、變態墮落的、脾氣暴躁怪異的、以天下為己任的——「「報紙反應輿論,有人這麼說。」

「天佑我國,」格蘭特苦笑說。「這隻能使情況惡化。

所有不相關的人都寫信來。你知道,對他們而言,這是頂安全的發泄方法。那些信冗長、猥褻、傲慢、自相矛盾.還有從他們喜歡的報章上看來的見解,五花八門什麼都有;而沒有人能阻止他們。所以他們寫啊寫,不停地亂寫。我的天,看看他們怎麼寫的! 「「可是,這終究給了些機會——」

「嗯,是的,機會。所有這些信件,不論它們是多麼愚蠢,都必須經過閱讀刪選。我保證,任何重要的訊息都會轉達給你。但我仍要提醒你,挑出一封出自正常有智慧的公民的信的機率是五千比一。這種公民不喜歡他認為屬『擅管他人隱私』

的舉動,那也是為什麼他會沉默不言;或許這種人對所謂他人隱私也有著類似鄉下人般饒舌的興趣,但很可能他是個忙碌的人,只有精神顧自家事,而且坐下來寫封信到警察局談論與他本身無關的事違背他的自覺和原則。」

於是羅勃就這樣同情起警方來了。至少他,羅勃本身面對的問題是清晰的,而且有使力點。他無須左顧右盼深恐走錯了路,用錯了力。何況還有其他像凱文這樣的人幫他確立方向。

「我說真的,」凱文昨晚說過,「如果我是警方,我會冒險往證明女孩無辜那方向下賭注。他們有足夠的機會讓案件成立,而一個成功的破案記錄,即使微小不重要,對一個想在事業上往上攀爬的人是很有助益的。不幸的是——或說對一般公民而言是幸運的——對能否立案有決定權的人是那些急於立功的人的上司,而E 司通常對下屬攀升的急切心情不是很有興趣,於是兩方得到平衡。每想到這個,就不由得使人對這種智慧竟是官僚行政的副產品而感到驚訝。」

羅勃因為多喝了幾口威士忌而有些軟綿綿的,於是昕憑那犬儒主義者的評語輕飄過去而不理會。

「然而,一旦他們獲得一丁點兒證實,他們就會立刻取得法院訴狀出現在法蘭柴思門前,其速度之快會連你拿起話筒的時間都沒有。」

「但他們不會找到任何確證的,」羅勃軟軟地說。「他們為什麼能呢? 又怎麼能? 我們只要反證女孩故事的虛偽性,就能使夏普家的生活不受打擾。等我明天拜訪了那姑姑和姑丈之後,我們也許就能對那女孩的一般認知得到一些線索,如此就可以繼續我們自己的調查工作了。」

現在,他正開著車在那條閃著光的拉伯洛路上往貝蒂住在緬斯丘的親戚家去——就是那段假期開始時她待的地方。他們是緹爾司先生和太太。緹爾司先生,家住雀栗爾街九十三號,緬斯丘,拉伯洛——在拉伯洛一家製造刷子的公司當推銷員,夫婦倆沒有小孩。這是羅勃對他們僅有的了解。

當他在緬斯丘主要道路駛向岔路時停了一會兒。這兒正是貝蒂等公車的角落,或者根據她的說詞曾在這兒等公車。馬路的另一側是一條長而沒有間斷的人行道,筆直地向前延伸,看不到轉彎的地方。平常日子的這個時間它是條很忙碌的道路;但,羅勃想著,在周末午後的這麼一個悶熱時刻它也顯得相當空曠寂寞。

沿著雀栗爾街排滿一系列臟污紅磚建成的有尖銳稜角凸窗的房子,那突出的表面幾乎刮削著分隔人行道的紅磚矮牆。窗戶下兩邊貧瘠的土壤原是為栽種植物用的,卻全然沒有埃爾斯伯瑞草地邊巷的可喜清新,僅僅長有雜革似的壁花和紛亂野生的勿忘我,象徵著可憐兮兮的倫敦尊嚴。當然,就像埃爾斯伯瑞的一般主婦一樣,雀栗爾街邊也掛著相同的縐褶窗帘;不過,如果詩人到達雀栗爾街,他們會尋找花園以外的題材來謳歌生命。

他確認號碼後,輕按門鈴,沒有人應聲,他於是敲著九十三號的門——那扇門跟別棟完全一樣,無法區分,只除了上面掛的門牌號碼不同——一名婦人從隔壁房子打開看來是卧室的窗子探出身來說:「你找緹爾司太太嗎? 」

羅勃說是。

「她到雜貨店去了,就是角落那家。」

「嗯,謝謝。那我等等。」

「如果你急著找她的話,就不該等,應該趕緊去。」

「嗯。她還要去別的地方嗎? 」

「沒有,只到那家雜貨店:那是這附近惟一的店鋪。

但她會花上半個早上的時間來決定買哪一種品牌的麥片。

如果你幫她決定隨便拿一盒放人她的購物袋,她會很感激的。「羅勃向她道了謝,然後步行走向街巷的另一端。她卻又喊住他。

「不該把車留在這裡。開走它。」

「不過,不遠啊,不是嗎? 」

「也許,但今天是星期六。」

「星期六?」

「不上學的日子。」

「噢,我懂了。但是,車裡沒什麼可——偷的」,他本來想這樣說,卻及時煞車中途改口:「沒什麼可移動的。」

「可移動的! 哼! 我們曾在窗台上設有空槽;那邊的菲狄太太曾裝有車道矮門;畢多士太太有兩個木製晒衣桿和十八碼長的晒衣繩;全都以為是不可移動的。你如果把你的車子留在這兒十分鐘,等你回來還找得到底盤的話.就算你運氣好! 」

所以羅勃遵其囑咐,坐進車裡駛到雜貨鋪去。當他開著車時想起了一些事,一個記憶困擾著他。就是這個地方讓貝蒂·肯恩待得很快樂,而這裡其實相當荒寂可怕又擁擠。但她卻非常快樂,甚至寫信說她要待到假期結束。

她在這兒發現了什麼,讓她這麼想留下來? 走進商店時他仍然想著那個疑問,接著在店裡四處環顧,試看看能不能在早晨的顧客中發現緹爾司太太。然而他根本無須費力,店鋪里只有一名女顧客,再看一眼滿臉耐心的店主和那位女顧客雙手各拿一個商品紙盒,明白揭示那就是緹爾司太太。

「你需要什麼嗎,先生? 」店主問,暫時將定在那名猶豫不決的女顧客身上的注意力轉移開來——今天那名顧客的猶豫不是在早餐的麥片牌子,而是洗衣粉——然後走向羅勃。

「不,謝謝你,」羅勃說。「我只是進來找這位太太。」

「我? 」那婦人說。「如果是因為瓦斯的事,那……」

羅勃連忙回答說不是為了瓦斯。

「那我已經有一個吸塵器了,而且狀況很好。」她說,同時準備把注意力重新回到她的選擇難題上。

羅勃說他的車就在外面,他會在那兒等她買完東西,說完便急匆匆的想逃出去;但她說:「車子! 噢,那你可以載我回家了,對嗎? 省得我辛苦扛著這堆東西走回家。

多少錢,卡爾先生? 「卡爾先生,在她注意著羅勃時,自她手中接過洗衣粉塞進她購物袋裡,收了錢,找回零錢,再謝謝她的光臨,然後用充滿憐憫的眼光看著羅勃跟隨婦人進到他車裡。

羅勃雖已告訴自己不要期待能再遇到像烏殷太太般獨立聰慧的婦人,但是面對著緹爾司太太,他的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