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集 天一篇 第四章 天一生水

屈翠楓離開滴水石林的第三天晚上,蘇芷玉攜著小蛋和年旃作別,迴轉南海。

這一日御劍海上,遙遙望到遠方天際雲蒸霞蔚、紫霧繚繞,一座縹緲仙山赫然懸浮於萬頃碧波之上,有如世外仙境。小蛋目不暇給心馳神搖,情知自己和蘇芷玉業已來到傳說中的南海歧茗山。天一生水,故有仙人築閣於海上。依據《天陸山海志》中記載:「南海碧波中有一仙山歧茗,空懸海上萬尺,為雲霓托起不著於水。山逾方圓數十里,高過千仞,遍目紅楓如火且終年如春,乃人間僅有之勝境。」

「歧茗山,天一閣——」

小蛋眺望遠方仙山,心底默默念道。念及這裡曾是佳人隱世虔修三年之地,胸中更多了一番百感交集的況味縈繞。

忽然,海面上亮起一束柔和的橙色劍光掠至二人面前凝定,現出一條婀娜身影,卻是位風姿卓越的藍衣少女。她收起仙劍向蘇芷玉欠身施禮道:「芊芊恭迎閣主回山。」

蘇芷玉微笑道:「師妹不必多禮,這些日門中可有發生什麼大事?」

芊芊顯然與蘇芷玉極是熟絡,抿唇笑道:「閣主今日回山,可不是最大的喜事嗎?」

蘇芷玉莞爾道:「沒事就好。這位小蛋兄弟中了腐血劇毒,我攜他回山療傷。」

芊芊向小蛋頷首示意,躬身道:「小妹尚有巡山重任在身,便不陪閣主迴轉天一閣了。」

說著又促狹一笑道:「反正山上的路您比我還熟,閉著眼也能摸著。」

當下兩人別過芊芊,上得歧茗山。蘇芷玉道:「小蛋,你可知道這位芊芊師妹,還是你丁叔在二十多年前親自引薦上天一閣的?」

她一邊和小蛋沿著山徑上行,一邊將當年丁原為襄助花魄之體的芊芊修鑄肉身,如何以詭計騙取甘心衍,捉去四翼赤兔從而順利盜得七瓣冰蓮的往事說了一遍,唇角不知不覺間蕩漾起一抹溫馨笑容。最後說道:「你丁叔此舉卻惹惱了葉婆婆,險些就要動手懲戒。好在後來說清了採取冰蓮的原委,葉婆婆感念你丁叔急公好義之心不怒反喜,非但以七瓣冰蓮相贈,還命我安師叔收了芊芊作關門弟子。」

小蛋聽得津津有味,心道:「丁叔年輕時可也真夠膽大妄為,連天一閣都敢招惹。換作是我,可想不到去作弄那位甘仙子。」

他正想得出神,蘇芷玉又道:「小蛋,我今次攜你回山,為的也是採取七瓣冰蓮花心煉製靈丹,好為你化解體內的腐毒。」

小蛋道:「我的毒解不解並不打緊,只是一直放不下衛姑娘和楊掌門的血案。」

蘇芷玉道:「這樁案子我已有眉目,只是在滴水石林人多口雜不便明言。小蛋,你只管靜心養傷,其它的事儘管放心。」

小蛋一喜道:「玉姨,你真的已經找到線索了嗎?」

蘇芷玉點點頭道:「不過你先得告訴玉姨,九雷動天引到底在誰手上?」

小蛋一凜,只覺得蘇芷玉柔和清澈的目光像是能直射到自己心底,猶豫道:「玉姨,這事我會查清楚,三十天內定給您一個交代!」

蘇芷玉和藹地凝視著他,輕輕道:「其實你不說玉姨也能猜到,是歐陽姑娘嗎?」

小蛋難以置信地望著蘇芷玉,只見她嫣然一笑道:「看樣子我是猜中啦。」

她理了理鬢角邊被海風吹亂的髮絲,悠悠道:「在用忍廳,我見你言及九雷動天引下落時幾次欲言又止,就算準你一定知道此物下落。而且這個人一定和你交往密切,所以你不願輕易指證,寧可自己先扛下來再說。」

她接著又道:「但這個人絕不是翠楓,因為他就在石林,你隨時可以找他求證。可是直到翠楓離去,你都沒私下找過他。同樣的道理也令我猜知,拿走你九雷動天引的那個人,並不在石林一眾正魔兩道的人物中,很可能得手後即已遠揚,又或藏在暗處不肯露面。」

兩人說著山路一轉,前方豁然開朗,一條山澗自高處飛流而下,天一閣的飄逸輪廓在叢叢繁花楓木後隱約可見。蘇芷玉繼續分析道:「我又想到,九雷動天引是羅夫人所贈,你斷不會隨意送給別人,十有八九是用它代作信物。

「恰好數月前,你丁叔和雪姨曾至天一閣作客,偶爾說起了北海之行的經歷。記得當時在方丈仙島你決定隨丁原、羽杉一同回返天陸,並未再迴轉北極仙府對不對?」

小蛋不由自主地點了下頭,蘇芷玉輕笑道:「可那時候歐陽姑娘正在北極仙府養傷,日後獨自南下多有兇險,你也放心不下。何況,她還在苦等你的音訊,自不能不告而別。故而你就委託鬼鋒前往傳信,並請他護送歐陽姑娘南歸,是嗎?」

小蛋深吸一口氣,心下佩服得五體投地,恭敬回答道:「是。」

蘇芷玉悠然道:「接下來的問題就再簡單不過,你唯恐歐陽姑娘信不過鬼鋒,不肯隨他離開,便將九雷動天引作為信物交給了他。所以這件魔寶經鬼鋒之手,最後落在了歐陽姑娘手中。聯繫到我前頭的猜測,它的來龍去脈也就變得一清二楚了。」

小蛋無從辯駁,沉默片刻後說道:「可——我不相信是她做的!」

蘇芷玉微笑道:「小蛋,你願意相信我嗎?」

小蛋心亂如麻,鼓足勇氣問道:「可我也有可能在說謊!」

蘇芷玉唇角笑意浮現,徐徐道:「因為我相信你,更相信楊掌門最後說出的秘密。」

小蛋無從作答,蘇芷玉卻不再解釋,抬首道:「啊,快到天一閣的山門了。」

她頓了頓道:「小蛋,你不是敝閣弟子,又身為男子,不宜住在天一閣中。在歧茗山頂有一座你丁叔早年搭建的小亭,便委屈你暫住在那兒了。」

小蛋忙搖頭道:「沒關係,我只要有個地方就成。」

眼看要進山門,他趕忙又問道:「玉姨,您還要去找小寂嗎?」

蘇芷玉輕拍小蛋的肩頭,駐足道:「好孩子。小寂不會有事,我向你保證。」

小蛋看著她嬌柔纖秀的身影,實難相信就是這樣一位天仙化人般的女子,要一力肩負起如許的重擔與磨難,卻永遠都是那般的舉重若輕、從容優雅。當晚一場小規模的洗塵宴後,蘇芷玉因忙於門中俗務,便托巡山歸來的芊芊將小蛋送上峰頂小亭。芊芊離去後,偌大的山頂就留下小蛋獨自一人,顯得格外空曠冷清。

小蛋佇立亭中,舉頭仰望那輪載波於蒼茫雲海中的月牙,好似一葉扁舟孤掛雲帆,在寥闊無垠的夜幕里也不知會駛向何方。他默立半晌。忽然覺得天大地大,可自己卻像那浮沉雲海的彎月般無所歸依,不知彼岸究竟藏在何方,不知自己還要走多遠?不經意地,他的視線被小亭四邊竹柱上鐫刻的小詩所吸引,輕輕念出聲來:「隔海相守,千般不舍;雲渺萬里,無時或忘;心有靈犀,豈在朝暮;與子偕老,皓髮秋霜!」

一闕念完,小蛋久久無語,竟是痴了。不知又是多久,他發現在自己站立的竹亭憑欄上,還有幾行工整的字跡,好像是用釵子在竹上一筆筆地用心刻畫而出。借著月色,小蛋很快便看清楚這上面寫的竟是:「江上春山遠,山下暮雲長。相留相送,時見雙燕語風檣。滿目飛花萬點,回首故人千里,把酒沃愁腸。回雁峰前路,煙樹正蒼蒼——」

詞的後半闕被刻在竹欄的背面,但小蛋已無須探身去瞧那接下來的是什麼,一行行詞闕便如清泉般從心底汩汩湧出:「漏聲殘,燈焰短,馬蹄香。浮雲飛絮,一身將影向瀟湘。多少風前月下,迤邐天涯海角,魂夢亦凄涼。又是春將暮,無語對斜陽。」

這詞、這字他怎能忘記?半年多前從北海回返,羅羽杉一路上都在教他念誦這首詩詞,而後一遍遍、不厭其煩地向他解釋其中的字意與韻味。他的記性素來都不是很好,連背誦乾爹教的最簡單的幾句北海門心法,都會顛三倒四、辭不達意老半天,直至氣得他老人家行將抱頭吐血方才作罷。

可唯獨這樣一首詞,他卻牢牢地刻在心裡,隨時隨地可以倒背如流。真不曉得常彥梧倘若地下有知,是會咬牙切齒還是感慨萬千?

原來她也來過這裡,只是玉姨沒有說。小蛋怔怔想著,不明白是什麼原因眼眶驀地有點濕潤,小心翼翼地撫過憑欄上娟秀玲瓏的字跡,心頭又是酸楚又是溫馨。多少風前月下,迤邐天涯海角,魂夢亦凄涼。又是春將暮,無語對斜陽——今夜的風前月下,此地的天涯海角,春色匆匆,自己卻無夢無語,錯過斜陽。

月光將他孤零零的影子悄然拖曳在小亭地上,婆娑的竹影隨風搖曳,似是在對他喁喁細語。天有荒,地有老;海會枯,石會爛——但他,無論如何也要再見她一面,即便後一刻,自己必須面對死亡!思憶綿長,熱淚有殤。小蛋不禁低頭凝視,腕上系著的那褪色紅繩結,不只圈起了他的腕,也縛住了他的心。熱血沸騰猶如萬馬賓士,一腔積鬱已久的豪情如噴發的火山洶湧而生,化作劈開寂寥蒼穹的雄壯嘯聲扶搖雲霄,乘風迎浪地飛縱向海天一線外。他在宣洩,他在感悟。吐不盡的落寞意,訴不完的相思苦,此刻盡皆融為滾滾長嘯,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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