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集 天一篇 第三章 越秀掌門

血,滿臉滿臉的血,不斷地往下滴淌,遮掩住鮮血後的面容,只知道那是個在襁褓里揮舞著雙手的嬰兒。

驀然,那一雙小手上幻起妖艷的黑色光芒,血肉融化,裸露出森森白骨,而他的耳邊,突然響起刺耳可怖的尖叫聲——臉上的血好像在這一刻也同時流盡了,露出臉來。但那已換作了哀怨的女子,披散的頭髮掩埋她大半臉龐,一雙絕望的眼睛在滴血的長髮後若隱若現,漸漸轉為死灰色——有如枯枝灰燼般的死灰色。

「呼——」

一陣陰風吹開女子的亂髮,露出她那張蒼白可怕的臉——竟是衛慧——

「我好恨——你還我的孩子——」

幽冥般的哭嚎盤旋在耳際不去。她張開了雙臂,如同一片無根的紫色煙雲向著他緩緩迫近,緩緩迫近——

「走開——」

他聲嘶力竭地大叫,伸手想推開她。可指尖觸及處,卻是虛無縹緲的煙。那女子猛一轉身,倏地遠去,泣聲亦迅速變得遙遠而直至泯沒。

他剛想喘一口氣,卻驚恐地發現那朦朧飄浮的背影在眼前化作一個男子,後心上赫然有個深不見底的黑洞往外汩汩冒著鮮血,彷佛永遠也流淌不完——是楊摯!他稍松的心一下子又抽緊起來。

「不是我!」

他拚命地想往後退,可身子無論如何也動不了,就像是被魔咒給定住一樣,語無倫次地喊叫:「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啊——」

似乎是聽見了他的叫喊,那道背影忽然徐徐回身,灰白色的臉上滿是憤怒與陰森,血淋淋的嘴唇不停翕動著好似正說著什麼,可他卻一點都聽不清。

猛地,那男子仰天發出一聲驚雷般的怒吼,吼聲久久不絕,幾將他的頭也吼炸了。他伸手想捂住耳朵,可方一抬起手臂,才駭然發覺自己的雙手上沾滿血腥,一塊塊腐肉正不斷地剝落——

「啊!」

屈翠楓驚駭地大叫,翻身從榻上坐起。所有幻象如退潮的海濤從眼前緩緩消隱,傍晚的夕陽穿過軟榻對面的窗紙照射入屋,外面的院子里一片靜謐。

原來是一場噩夢——可自己的身子為什麼還在不由自主地發抖,甚至可以清晰聽到自己牙齒打戰的聲音。而全身上下的衣衫早被冷汗濕透,冷颼颼地緊貼在冰涼肌膚上。

他將雙手舉到面前,借著灑照入屋的玫瑰色光線戰戰兢兢地仔細打量。看著微微顫抖的白皙手指,屈翠楓輕輕吁口氣,唇角禁不住失笑。驀地,他的眼睛越睜越大,駭然注視著自己的雙手。夕陽照在手指上漾起的淡淡紅光,不知為何正慢慢化作凄艷濃重的血,塗滿他整個手掌。他大叫一聲,竭力摩擦著雙掌,試圖將這殷紅的鮮血從手上抹去。

可是沒用,不管他如何用力,甚至搓破了皮,兩隻手上仍是殷紅一片。他頹然停止,失神盯著自己的雙手。屋外的暮色漸濃,光線一點一點暗下來,黑夜緩緩推門而入,籠罩在了他的周圍。屈翠楓下意識地往床角蜷縮,右手死死按住枕邊的仙劍,目不轉睛盯著窗戶,彷佛那裡隨時會闖入什麼可怕的東西。他聽得到自己緊張的心跳聲,就像昨晚衛慧和楊摯含恨倒在自己身前血泊中的時候一樣。他那時已驚呆了,完全不曉得接下來該幹什麼、該說什麼,只記得歐陽霓衝上來抓住自己的胳膊,往滴水石林外飛速御風而去。直奔出很遠很遠,兩個人才停下。他怔怔望著歐陽霓,結結巴巴道:「你、你殺了楊師叔祖——你殺了他!」

歐陽霓的俏臉上出奇冷靜,淡淡說道:「我不殺他,他就會殺了你!」

屈翠楓愣住了,又猛然歇斯底里地叫道:「不、不——」

歐陽霓低聲喝道:「你吼什麼,你想把所有人都引到這裡來嗎?」

屈翠楓禁不住打了個寒噤,語無倫次地辯解:「我——沒想殺他們,不是我殺的,不是我殺的——是你!」

他手指著歐陽霓,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般道:「是你殺了楊師叔祖,我要抓你回去!」

歐陽霓站立不動,櫻唇綻出一抹譏誚:「好啊,你當然可以抓了我回去好洗清自己。只是屈大公子,衛姑娘的死你又如何解釋?別忘了,她——可不是我殺的。」

屈翠楓一震,踉蹌往後退了兩步,驚疑不定地道:「你、你都看見了什麼?」

歐陽霓微笑不答,語氣稍轉柔和:「我知道你並無殺害衛姑娘的心思,但別人未必肯信。方才不是連你的師叔祖楊摯都在懷疑你嗎?」

屈翠楓定了定神道:「這只是個誤會,我可以解釋清楚的,一定可以!」

歐陽霓嘆息道:「一屍兩命,外加一位當今越秀劍派的現任掌門,你居然還天真的以為自己說得清?屈公子,別再奢望了!」

屈翠楓如遭雷擊,愕然半晌後陡地低吼:「都是你,都是你害我的!」

歐陽霓冷冷道:「我為什麼要害你?剛才想害你的人是楊摯!這其中的原因恐怕你比我更清楚。我是在幫你,否則此刻你會怎樣,你應該知道!

「而他,不但可以藉此打擊你,更能博得懲惡揚善、大義滅親的美名。你說對不對,屈公子?」

屈翠楓一呆,隱隱覺得歐陽霓句句說中自己心意,但又不願承認,強自辯駁道:「可是這麼一來,所有人都會懷疑是我殺了他們兩個!」

歐陽霓一笑,道:「怎麼可能?他們該把所有的嫌疑都指向小蛋才對!」

屈翠楓錯愕道:「你說什麼,那怎麼可能?」

歐陽霓反問道:「為什麼不可能?」

見屈翠楓神情迷惘,她接著道:「你知道我是用什麼殺了楊摯?」

屈翠楓茫然搖頭,歐陽霓又是一笑:「九雷動天引!」

屈翠楓「啊」了聲道:「這東西怎會落到你的手裡?」

歐陽霓答道:「這點屈公子不必多問。總之衛慧和楊摯的死雖然事起倉促,但我已作了周密安排,你儘管放心。」

屈翠楓不解道:「但小蛋正在庄中養傷,豈能分身殺人?」

歐陽霓笑道:「豈不知冥冥中自有天意,我先前已查探過,小蛋的屋裡空無一人,只有兩名庄中護衛被人禁制經脈倒在門外。他此刻,絕對不在滴水石林中。」

屈翠楓聞言心頭一定,旋即又追問道:「可小蛋為何要殺他們兩人?」

歐陽霓道:「也許他是對衛姑娘有意,也許是他殺人滅口,這點就留給蘇芷玉、年旃他們去猜吧。至於他暗算楊摯——」

她冷然笑了笑道:「自然是受葉宮主指令而為。」

屈翠楓的腦海里亂成一團,澀聲道:「可這些不是事實,他豈會承認?細察之下仍要懷疑上我。」

歐陽霓輕嗤道:「這麼說,你還不太了解小蛋。要他亂咬人,可比要他出頭頂罪難多了。」

屈翠楓遲疑道:「這怎麼可以!我們不能陷害小蛋,讓他——」

歐陽霓截斷道:「那麼你就準備接受越秀派的門規家法罷!為衛慧償命,或者為了戴罪立功也可以將我供出。但不管你如何甘心受罰,都免不了從此身敗名裂,甚而以命抵命。

「其實,你死了也不打緊,只可惜你父母的血海深仇卻是沒人再管了!不但如此,他們還要為你蒙受污名,遭人恥笑。」

歐陽霓不緊不慢地娓娓道來,卻字字猶如重鎚敲在屈翠楓的心頭,令他胸口窒息透不過氣來。

許久之後,他徐徐抬頭問道:「歐陽姑娘,你為什麼要幫我?」

歐陽霓微微一笑,悠然道:「這世上難道不該有一個幫你的人嗎?屈公子,你出身名門,身上寄託著父母太多的期望,甚至,他們願意為你犧牲。

「而你,不但聰明,而且非常努力,也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麼。倘若為了一些不值得傷心的人、不值得一提的事而從此一蹶不振,我看了實在為你可惜。」

屈翠楓不由怦然心動,舔了舔乾裂的嘴唇道:「那接下來我該怎麼做?」

歐陽霓溫婉一笑,胸有成竹地道:「你什麼也不用做,只當自己是個沒事人悄悄潛回養性怡情庄中,等著別人來找你。」

屈翠楓想了想,點頭道:「我明白了——」

頓了頓又問道:「歐陽姑娘,也許我不該多問,當日小蛋是你故意留在漓渡仙境里的吧?」

歐陽霓抬首仰望天上冷月,答非所問道:「這世上有三種人。第一種人,看到面前有塊攔路的巨石便會掉頭往回走;第二種人,則會想盡辦法遠遠繞開它。

「而最後一種人所用的辦法最是直截了當,那就是一腳踹開那塊攔住自己去路的巨石!」

屈翠楓心底無端地升起一股寒意,吐了口氣道:「我——謝謝你。」

歐陽霓望著夜幕幽幽出神,半晌才道:「屈公子,你該回去了,小心別被人發現。」

屈翠楓收拾起紊亂的心緒,頷首道:「好,今日歐陽姑娘援手之情屈某永不敢忘!」

他轉身走了兩步,聽背後歐陽霓沒有動靜,忍不住又回頭問道:「歐陽姑娘,我們——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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