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集 大澤篇 第九章 盈虛如一

「撲通!」

烏天怒渾身是血的身軀,重重飛跌在五丈開外的冰冷地面上。

數名魔教高手高聲叫道:「烏護法!」悍不畏死地沖將上來,把他從地上扶起。

烏天怒身上衣衫盡裂,自小腹到右腿膝蓋,被烏金魔戟的月牙刃深深划出一道怵目驚心的血槽,鮮血如泉外涌煞是嚇人。

但他更重的傷還在體內,全身真氣渙散,離亂經脈痛楚椎心,一口血堵在胸口想吐也吐不出來。他呼呼喘息掙扎著怒喝道:「我還能打!」

話音未落,身子猛然一晃,直挺挺地朝後倒去,業已昏死。

鶴仙人見狀勃然大怒道:「這小子一而再,再而三壞我好事,殊為可惡。若不將他碎屍萬段,實難消貧道心頭之恨!」

他左臂灌足十成功力,一聲低喝甩手飛擲,烏金魔戟如一條怒龍電射向小蛋。

小蛋適才奮力磕開烏金魔戟,被戟中的大無妄魔氣震得兩眼發黑,還沒來得及喘上一口氣,身前寒風呼嘯殺氣如霜,鶴仙人的攻招又至。

他握劍的右手又酸又軟,不由微微顫抖,哪裡還能直攖其鋒?

急切間小蛋身體後仰,彈指射出聖淫蟲絲纏住戟上月牙刃振臂猛扯。

「呼——」烏金魔戟貼著他鼻樑飛掠而過,雄渾的罡風好似萬鈞巨石,壓得他腰腹骨骼「喀喀」爆響,一道冷風倒灌入口遍體生寒,胸口像是要撐爆了一般。

鶴仙人移身過來,揮掌震散霸下射出的火睛光飆,青銅拂塵凝如金鐵拍向他胸膛。

眾人齊聲驚呼,靜姑娘情不自禁閉上雙目,不忍看他骨斷筋折、死於非命的慘狀。

可她一合眼,旋即又聽到身旁魔教教眾如雷般的喝采歡呼,驚異之下再一睜眼,但見小蛋在絕境中凌空扭腰,施展出「穿花繞柳身法」里的「翻雲訣」,臉朝下、背朝天往下疾墜,雙腿倒踢向金絲拂塵。

「喀喇喇!」金絲拂塵將小蛋一雙腿骨生生震斷,余勢未盡轟在大殿的地磚上,登時飛沙走石、煙土瀰漫,砸出丈許方圓的大坑。

小蛋忍痛彈腰前縱,身形宛若箭矢般脫出金絲拂塵籠罩的範圍。但鶴仙人這一擊的勁力委實太強,胸口真氣一散,身軀重重摔落在地。

他低哼嗆血,全身骨頭都快散架般發出椎心劇痛,想重新起身已是力不從心。

忽然小蛋聽到人群里爆發出一陣驚咦,他迷迷糊糊地想道:「怎麼,是鶴仙人又攻上來了么?」欲要翻身提劍,奈何渾身乏力,連半個手指頭都動彈不得。

驀地他的眼前亮起奼紫嫣紅的絢光,同時卷湧起一團團熾如熔岩的熱風與冰冷透骨的寒流,彈指間充盈了整座太元殿。

雍輿情和容雪楓的身影飄浮在半空中,頭頂光霧繚繞、彩煙如霞幻出各自元神,橫笛在手吹奏起一闕悠揚婉轉的動人古曲。

鶴仙人手提拂塵霍然凝目,一雙空洞洞的眼裡爆出駭人精芒,卻洞穿不過從靈笛中飄散出的絢麗光霧。他的面色瞬即變得陰沉凝重,低緩道:「龍鳳呈祥曲——」

雍、容二人恍若未聞,兩人的元神神情柔和平靜,彷佛悠然沉浸在這天籟般縹緲動聽的古樂中,超脫去塵世間所有的煩惱與憂傷。

小蛋翻過身來,躺在冰涼如水的地上,雙眼仰望兩人元神,靜靜聆聽著那自靈笛中逸出的幽幽古曲,一時忘了身在何處。

鶴仙人只覺心頭殺意不斷在飛速淡漠,曲中彷似蘊藏著沛然莫御的魔力,令他修鍊了六百餘年的仙心無從抵禦,節節敗退。

他赫然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長嘯,意圖淹沒滾滾湧來的笛聲。可無論如何拔高自己的嘯音,那空靈纏綿的古曲依舊毫無阻滯地飄進他的耳中,似春風化雪,無聲無息地消融去他強大暴戾的氣勢。

「嗚——」鶴仙人的身上遽然迸發出熊熊光焰,將大無妄神功催至巔峰。青銅金絲拂塵光輝萬丈「嗤嗤」低響,冉冉騰起淡金色光霧,一雙大袖鼓盪如球獵獵飄舞,周身猛地吹颳起一卷澎湃飛旋的金色狂飆。

「斷!」他吼聲如雷,震得大殿瑟瑟搖顫,每個人心上巨震欲碎。

笛聲微微一啞陡轉高亢,靈笛光彩爆綻,笛身上一對冰龍火鳳橫空出世,化作兩束霞光翱翔雲空,看得人心神俱醉忘了喝采。

鶴仙人身上煥放的金芒亦亮至極點,與青銅金絲拂塵合而為一,猶如一羽舒展雲翼滾滾奔流的雪鶴,挾起鋪天蓋地的狂飆向著雍、容二人轟去。

雍輿情容雪楓視若無睹,心神融入了笛曲,亦融入在浩蕩無垠的天地之間,化作流水清風、化作陽春白雪,無憂無懼面對金雷轟頂。

龍吟鳳唳,高空中翔舞的冰龍火鳳爆閃出聖潔光輝,雙雙迎向鶴仙人的驚天一擊。

「轟——」巨大的撞擊聲中,眾人的腦海無端地恍惚了一下,現出剎那的空白,只感到偌大的空間突然沉淪塌陷,為漫天蕩漾渲涌的耀眼光芒吞沒,連同著自己的身體一起飄蕩向遙遠廣寒的虛空。

一團焦灼的熱浪又卷裹著一團森寒的冰流,似洪水決堤擴散開來,讓所有人都在冰火兩重天中煎熬沉浮,失去了叫喊的力量。

冰龍火鳳碎散成縷縷流光,幻滅在喧囂飛濺的光瀾罡風中。

雍輿情、容雪楓的肉軀不約而同低哼一聲,仰頭噴出杜鵑花般艷紅的血霧。兩人的元神扭曲震顫,宛如暴風驟雨中隨時可能熄滅的燈燭,被鶴仙人無堅不摧的魔氣擊得千瘡百孔,搖搖晃晃飄零在半空。

不知又過了多久,崩濺的流光將太元殿照得一片通明,不絕於耳的迴音一次次捶擊震撼著大地。

鶴仙人鬼魅般的身影出現在凄迷朦朧的光霧裡,他的道袍支離破碎,半邊身子凝著藍汪汪的寒冰,半邊身子焦黑如炭冒起絲絲黑煙,肌膚上現出橫七豎八的傷口,往外汩汩淌出鮮血。

他的面目顯得越發猙獰可怖,嘴角的血絲兀自在不斷滴淌,眼窟窿似黑夜裡的天狼星般忽明忽暗,閃爍著詭異懾人的金色光芒。

他長長地吐出一股赤藍兩色的蒙蒙濁氣,找尋到雍輿情與容雪楓的元神,口中爆出一串怨毒刻骨的寒笑,縱身飛襲而上。

雍輿情感到自己身上的真元不停流逝,生命好像即將燃盡的蠟燭般一點一滴地化為火焰,那支手中緊緊攥握的靈笛光華晦暗,笛身上的龍紋幾已淡得看不見。

她的心底忽然生出一縷前所未有的疲憊與空虛,轉首望向容雪楓,唇角逸出一抹超脫俗世的淡淡微笑道:「是時候了,師妹……」

容雪楓的心弦不由自主地狠狠一顫,聽懂了這位從自己懂事起便朝夕與共的師姐話語中蘊藏的意味。

是啊,是時候了,漫長倥傯的歲月今日終於到了盡頭。

猶如一場跋山涉嶺的遠征,經歷過塵世間無數的悲歡離合、喜悅憂傷,不知不覺自己的步履行將踏上彼岸。

只是可惜,自己終究沒能完成登上天道巔峰的願望。

這兩百多年來晝夜不歇的潛心修鍊,令得她們距離飛升的最後一關僅是咫尺之遙。

倘若不是今天鶴仙人來襲,也許再有三五載,她和師姐便能追隨著先賢的足跡,踏入到與日月同輝、與天地不朽的天道極致,掙脫去紅塵所有的禁錮,羽化飛升。

她忽地對雍輿情報之以同樣恬淡沉靜的一笑,伸手握住師姐冰涼的指尖,用盡全身力氣緊了緊,像是在作最後的道別。

遮天蔽地的狂飆襲來,鶴仙人猙獰的身影在她的眼帘里迅速擴大。

她緩緩地、緩緩地閉起眼睛,兩百多年的人世滄桑,在一瞬間化作點滴浮影從心頭一掠而過。

身為守護聖壇的魔教長老,她們擁有超凡入聖的修為與過人一等的睿智,卻從不曾在世間顯揚,終日停留在幽暗的地宮之下,忍受著漫長光陰帶來的寂寞。

這便要走了,她卻還不曾與師姐攜手走出過這裡,一同雲遊四海九州,領略塵世風光。甚至,早忘了早市上那陣陣隨風飄來的豆花香味,忘了日落時炊煙嫋嫋、雞鳴狗吠、孩童嘻笑的田園。

這些對常人再熟悉不過的景象,對於她們竟是那樣的奢侈和遙不可及,只有在一次次的睡夢裡才能見到。

然而她無怨無悔,為了一個堅守了兩百多年的誓諾,為了心靈深處的那一寸凈土,她無怨無悔地為之生、為之死!

「轟——」兩蓬璀璨的光瀾爆裂翻湧,在空中水乳交融匯作一團奇異的光罩,堪堪包裹住鶴仙人激射而至的身形,刺得人睜不開眼睛。

鶴仙人怒吼道:「焚精爆元!」嗓音卻被隆隆的風聲呼吼盡數吞噬。

原來在這最後關頭,雍、容二人終於引爆了丹田銅爐,施展出她們悟自天道星圖中的「盈虛如一」訣,將畢生真元化作一空一實、一虛一盈的光焰神罩合二為一,把鶴仙人死死圍困在其中。

鶴仙人發出窮途末路般的困獸厲嘯,頭頂三花齊現金焰遍體,卻依舊擋不住身外無堅不摧的狂濤沒頂。紅藍兩色光縷如水銀泄地破入體內,絞碎條條經脈,渾身的肌膚骨肉開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