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集 萬劫篇 第六章 問緣紫佩

四個人都惦記著小蛋的事情,對丁寂的離去也沒多想,回到了廂房。

小蛋仍然未醒,羅牛見盛年、丁原和曾山均已在榻前坐下,望了眼愛女,吩咐道:「羽杉,我有件事情要問你,出來一會兒。」

盛年等人只當他要向羅羽杉求證玉佩的事,也不在意,由著父女二人一前一後出了廂房。

羅牛走到院外的一株榆錢樹下站定,環顧左右無人,說道:「羽杉,聽說小蛋曾將一枚紫竹玉佩送給了你,能不能讓我看看?」

羅羽杉一怔,俏臉紅了起來,暗自疑惑道:「小蛋何時將這事也告訴我爹爹了?」

但父親之命終究不便違拗,她從領口裡解下那枚玉佩,遞給了羅牛。

羅牛接過玉佩,手情不自禁地顫抖起來,只需一眼他即已確定,手中的這枚紫竹玉佩,正是當日衛驚蟄掛在淡晚脖子上的那塊無疑。

想見那時情景,羅牛的雙目濕潤,緊緊握住玉佩,久久說不出話。

羅羽杉詫異道:「爹爹,您怎麼了?」連問兩聲,羅牛方才聽到,「嗯」了聲,將玉佩還給女兒,考慮著如何向她啟口。

羅羽杉再是冰雪聰慧,又怎能猜到其中內情,將玉佩握回手中,就聽羅牛問道:「羽杉,你和小蛋到底是怎麼回事,他為何送你玉佩?」

羅羽杉雙頰有若霞燒,默然半晌後用蚊蚋般的聲音道:「爹爹為何要問起這個?」

羅牛察言觀色,越發應證猜測,問道:「你們是不是私定了終身?」

羅羽杉本就打算將自己與小蛋的事情向父母坦承,沒想還沒開口羅牛就先問了出來。她又羞又喜,低低道:「我正想將此事稟報您和娘親。」

羅牛心一沉,愛女和小蛋兩情相悅早有徵兆。他為人雖有些木訥憨厚,但畢竟是過來人,又豈會一點兒也沒察覺?然而今時不同往日,聽得愛女親口承認,羅牛頓時心亂如麻,脫口道:「不成,萬萬不成的!」

羅羽杉一驚,怎也想不到一貫性情隨和的父親,竟會這般斬釘截鐵地否決,急問道:「為什麼,您不是也很喜歡小蛋么?」

羅牛頭大了起來,不敢對視愛女的目光。

他暗暗咬牙心道:「就算小蛋和恩師不是同一個人,可終是他老人家轉世之身,焉能和羽杉結成夫妻?那我、我豈非成了天下最最大逆不道之人,不但褻瀆了恩師的一世英名,更敗壞了師門的清譽!」

這事若換個角度,放在別人眼裡未必就是個大問題。可偏偏羅牛天生古板直拗,又對恩師敬愛仰慕至深,幾乎到了奉若神明的地步,思來想去都覺得將自己的女兒嫁給轉世後的恩師,總是大大的不妥。

面對羅羽杉的質疑,他又無言以對,訥訥道:「我喜歡他,不代表同意你嫁給他。」

羅羽杉也一改往日的溫順,固執道:「不,您一定有什麼瞞著我。」

羅牛一時理屈詞窮,心煩意亂,不知如何應對,卻記著盛年的叮囑,不能將小蛋的身世透露給女兒。他本不是個善於說謊的人,紅著臉斷然道:「我說不行就是不行!羽杉,你怎地連爹爹的話也不肯聽了?」

羅羽杉緊咬朱唇,一言不發。

羅牛見她依舊不願聽從自己告誡,不由一著急說道:「你還不明白么,他是葉無青的關門弟子。兩年後咱們翠霞派與葉無青必有一戰,你要是和小蛋有了婚約,卻教爹爹如何是好?」

羅羽杉心裡一涼,問道:「爹爹,這就是您不許我和小蛋交往的真正理由么?」

羅牛面頰火熱,避開羅羽杉的視線,平生第一次感到了心虛與羞愧。

正在這要命的時候,忽聽不遠處尹雪瑤說道:「兩位,小蛋已醒了。」

羅牛一凜:「我只顧著和羽杉說話,竟沒留神有人走近,不曉得她聽到了多少?」

他不便當著尹雪瑤的面和羅羽杉再做爭執,語氣柔緩了些,匆匆道:「去找你娘親罷。我們剛才說的話你須牢牢記在心裡,不可告訴別人。」

羅羽杉望著父親,面色哀婉而倔強地低呼道:「爹——」

羅牛的心頭像是被針扎了下,只當沒有聽見,三步兩步越過尹雪瑤,往廂房走去。

尹雪瑤目送羅牛離去,見一旁的羅羽杉神情有異,便問道:「羅姑娘,你沒事吧?」

羅羽杉默默搖首,神思恍惚地與她擦肩而過,朝與羅牛相反的方向走去。尹雪瑤怔了怔,只當她是和羅牛發生了父女之間的尋常口角,也就不再追問。

羅羽杉漫無目的地走出大宅,芳心亂作一團沒有頭緒的麻線,不知道父親為何突然阻止自己和小蛋的交往,更不知道自己這是要往哪裡去。

可無論她行出多遠,羅牛的聲音宛若夢魘般如影隨形,不斷在耳畔迴響道:「你還不明白么,他是葉無青的關門弟子。兩年後咱們翠霞派與葉無青必有一戰,你要是和小蛋有了婚約,卻教爹爹如何是好?」

難道,這就是爹爹反對自己的理由么?破天荒的頭一遭,父親在她心目中自幼豎立起的偉岸形象霍然出現了一絲裂痕。

她沒有依照羅牛所想的去找娘親,只希望能夠獨自安靜一會兒。

然而那聲音充滿了無可抗拒的力量,兀自糾纏不休,向著自己步步進逼,如同一雙無形的魔爪扼得她咽喉幾乎透不上氣,直要窒息暈厥。

不經意里,她業已走出了淡家村,凄冷空蕩的群山在黑暗裡伴隨著夜風猙獰冷笑。

她的腦海里不停重播著一幕幕舊日的景象,從雪地里與小蛋初識;到同赴翠霞向盛年報訊;再到長亭送別,柳色青青……

忽然她若有所覺地低下頭,看到仍舊緊攥在手心裡的那枚紫竹玉佩,彷佛有一縷暖意自這寂寥的寒夜裡,通過指尖倏忽透入她的心扉。

她驀地記起,在那北方極地的海天之間,自己和小蛋相依相偎,倚坐崖邊,面對著波瀾壯闊的滄海,面對著遠方點點冰山煥放的玉光,面對著隆隆濤聲卷拍雲崖,他們的雙手緊緊握在一起,彼此許下的海誓山盟。——「只要你喜歡,我就一直陪著你看。」

小蛋低沉的話音,猶如充盈著無與倫比的光亮,一瞬之中將羅牛斬釘截鐵的警告徹底湮沒,在她心底激蕩起絲絲甜意。——「這可是你說的,可不許騙人。」——「不會,我一定會記得。」

想到這裡,羅羽杉的唇角泛起一抹甜蜜的微笑,痴痴凝視掌心裡熠熠閃爍的玉佩,輕輕說道:「是了,不僅你記得,我也一樣的永遠不忘。」

登時滿懷的憂愁被吹得煙消雲散,她精神一振默默思忖道:「無論爹爹如何阻攔,我也不會離開小蛋。他是魔頭也罷、是小賊也罷,自收下玉佩的那一刻起,我這一生一世便已註定是他的人。」

她下定了決心,心思亦變得靈活,細想父親言辭閃爍的神態,不禁又燃起一線希望道:「爹爹那裡未必沒有挽回的餘地,否則他為何又將玉佩交還給我?我需將自己的心意向他挑明,他秉性仁厚寬和,遲早會諒解。」

念及於此,羅羽杉腦海里靈光一閃道:「我何不求盛師伯和丁師叔出面勸說?這世上也惟有他們兩人的話,我爹爹最能聽得進去,比娘親還要管用三分。」

她心頭鬱結稍舒,方始發覺自己已走出淡家村很遠,夜色里山村的輪廓影影綽綽,幾不可見。

定了定神,她又心想:「盛師伯嗜酒如命,在古井下被困十餘日,想必是滴酒不沾。我不妨買上兩壇好酒,也能令他有一番驚喜。」

於是羅羽杉仰首望了望天星,辨明四下方向,御風往西北行去。距此約莫一百六十里,便有一座小鎮坐落於卧靈山麓間,兩日前她與丁原、小蛋亦曾經過。

深夜裡山中空無一人,羅羽杉抄近路連越兩道山樑,前方隱隱現出一座有幾百戶人家的鎮子,卻是黑燈瞎火,一片寂靜,只偶爾傳來幾聲犬吠。

她在鎮口的大街上緩緩飄落,望著空蕩蕩的街道和兩旁門戶緊閉的鋪面,不禁心道:「我也忒心急了,深更半夜在這偏僻的山鎮上,豈會有酒鋪還沒關門?」

眼見離著天明至少還有三個時辰,目光略一拂掃,發現在鎮首西側的黃泥路旁,居然佇立著一座山神廟,裡頭漆黑一團靜謐無聲,想必沒有主持,卻正可聊作棲身之所,靜待天亮酒鋪開門。

她邁步走了過去,來到廟門口見大門虛掩,出於禮數伸手輕扣門上銅環,稍提高了些嗓音問道:「請問,廟裡有人么?」

等了須臾,也不見裡頭有人回答,羅羽杉這才推門走進山神廟中。

藉著幽暗的月色,只見廟內陳設甚為簡陋,在正中供奉了一尊泥塑的山神,身上的彩漆斑駁剝落,露出裡面乾裂的泥胎。

泥塑前還擺放著一張破舊的供桌,上頭祭放有若干三牲瓜果,兩邊各豎了半截紅燭,中間的香爐里積滿灰燼。

在供桌前方,並排擺有四個跪墊,表面的粗布不知被多少人的雙腿終年磨損,早已破爛。由此可見這小小的山神廟,平日里香火倒也頗為旺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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