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集 仙羽篇 第九章 死為鬼雄

三人心神飛馳,在山崖上靜立良久,忽地背後一陣清風拂來,草木簌簌作響。

小蛋一回頭,驚訝地看見十數名身著袈裟的僧侶,正御風飄落到崖上。

這些僧人大多白眉銀髯,年事已高,但一個個精神矍鑠,目光湛然,身負極上乘的修為。

當先一名老僧濃眉豹眼,氣勢威猛,左手握著一柄碗口粗細的碩大金杵,右手輕捻一串佛珠,身披大紅袈裟,龍行虎步,不怒自威,小蛋卻不認得。

這老僧金杵一頓,在地上撞出「吭」的金石激響,朝著丁原的背影躬身合十道:「阿彌陀佛,自昔日蓬萊仙會一別二十年,丁施主風采更勝,可喜可賀。」

丁原早察覺到身後來人,聽到老僧發話,他並不回頭,負起雙手冷冷道:「此地距雲林禪寺不下兩百里,大師緣何率眾而來?」

老僧對丁原的倨傲態度似並不以為意,說話的語氣里反帶著一絲恭謹歉遜。

「令師淡言真人因敝寺之過,仙逝於此,我雲林禪寺上下均深感歉仄。故而凡有本寺僧侶出門,必會繞此一行,祭拜令師英靈,以稍贖敝寺罪業。」

丁原「哦」了聲,便不再言語。

羅羽杉悄悄向小蛋傳音入密道:「這位老僧,便是雲林禪寺四大神僧之一的一正大師。他身後的諸位大師,我也不盡認得,但俱應是寺內長老耆宿一流的人物。」

小蛋一驚,別人還則罷了,一正大師號稱正道北斗,自一執大師圓寂後,實乃雲林四大神僧里碩果僅存的翹楚宿老,素來嫉惡如仇,譽滿仙林,當下欠身施禮道:「晚輩常寞,拜見一正大師及諸位長老。」

他本對「常寞」這名字頗為感冒,但乾爹去後,更無子嗣,感懷之下,覺得自己還是姓「常」為好,至於叫什麼卻也無所謂。

一正大師在丁原那裡吃了個軟釘子,也曉得他是因先師之死,不能對雲林禪寺盡數釋懷,自感歉疚故此亦不動怒。否則以他的身分地位和烈火一般的性情,豈能容得一個晚輩後生在自己跟前大剌剌地不理不睬?

但丁原不說話,場面未免有些尷尬。小蛋這一開口,正適時地為他解圍,一正大師心中也不禁暗生好感,側轉目光:「小施主的名字,老衲已從無涯方丈口中聽聞,尚未當面謝過常公子安葬我一執師兄的大恩。」

小蛋遜謝道:「不敢,不知大師和諸位長老這是要去往哪裡?」

也難怪他會詫異,眼前這些老僧無論任何一位放諸天陸正道上,俱是一等一響噹噹的人物,可謂寺中的大半菁華都雲集在此,這般興師動眾地大舉出山,也只有二十多年前六大劍派圍剿魔教的雲夢大澤一戰中,曾經有過。

一正大師稍稍遲疑,但很快便回答道:「實不相瞞,我等此行與翠霞派盛掌門也大有關係。」

他這話,其實有多一半是說給一旁丁原聽的。

果然丁原嘿然道:「大師此言何意,難不成我盛師兄又冒犯了貴寺的虎威?」

如一正大師所料,丁原對雲林禪寺眾僧從來都是少有好臉色。當日他獲悉恩師死訊後,曾日夜兼程趕至雲林,在寺門前孤身挑戰,與跟前的一正大師激戰一場,打得這老僧俯首認輸,此事轟動仙林,廣為人知。

再後來雲夢大澤圍剿魔教之役中,丁原又以六道神劍破去一執大師的神功,若非盛年和羅牛苦苦相勸,險些以雪原仙劍手刃強敵,惹下天大的禍亂。

所幸在一年後,他因仙靈朱果火毒發作,身陷雲林禪寺,因緣巧合得悟大乘佛境,又見一執大師眾僧確有悔意,這才化干戈為玉帛,徹底放棄了尋仇雪恨的念頭。

但丁原畢竟自幼生性激揚張狂,睚眥必報,既不似盛年那般胸襟廣闊,也無羅牛的憨厚寬容,雖因近天道,我行我素的不羈性情大斂,可要就此與雲林禪寺冰釋前嫌,毫無芥蒂,卻終究不能。

只不過感念於迫死恩師淡言真人的元兇——雲林禪寺四大神僧之一的一慟大師最終幡然悔悟,焚元爆精,挾玉牒金書與萬劫天君同歸於盡的壯烈舉動,他才按住性子對一正大師不理不睬,形同陌路。

否則的話,就不只對其冷冷淡淡這般簡單了。

幾名老僧見一正大師百般忍讓,丁原卻照舊出言無狀,毫不客氣,不由得微微變色,生出不忿。

但敝寺的師叔在前,實不宜僭越發作,只得硬生生忍住,各自鼻孔里低低一哼,以示心中怒意。

一正大師恍若不覺,和聲道:「丁施主誤會了,我等此行前往卧靈山淡家死村,正是為了接應敝寺的無涯方丈和貴師兄盛年盛掌門。」

此言一出,丁原和小蛋不約而同地大吃一驚,閃念道:「怎又是卧靈山?」

丁原關切師兄安危,也顧不得和一正大師頂嘴了,急問道:「他們去那兒做什麼?」

一正大師道:「這事說來話長,似乎無涯方丈還是應了盛掌門的提議,方才結伴前去卧靈山。他臨行前曾留下一封密函,交給了敝派的無怨師侄,丁施主看過此函後,自會知曉其中原委。」

一正身後的無怨大師聞言出列,從懷中取出一封蠟封已啟的書信,雙手托給丁原道:「丁施主,這便是掌門師兄留下的密函。」

丁原道了聲「多謝」,接過書信,從封套里抽出信箋抖開,一目十行匆匆掃視。

他僅看了開頭的幾句,面色已然微變。

原來無涯方丈在這封書信里,原原本本敘述了自己前往紫竹軒,向小蛋了解了一執大師遇害經過,又與盛年密談,猜度到萬劫天君很可能未死的驚人消息,故而決定與盛年悄悄前往卧靈山打探端的。

因自忖此行兇險萬分,未雨綢繆,特留下密函,若十日不歸,則由無怨大師代理方丈之位,火速召集闔寺高手,並請出一正大師,銳身擋難,除魔衛道。

寧可拼盡雲林禪寺最後一名精英,亦要誅滅魔頭,保得天陸蒼生承平。

信的末尾洋洋洒洒還寫了一大段東西,卻是無涯方丈在交代後事,因涉及雲林禪寺的隱私,丁原也不便細讀,將密函重新套入信封里,肅容躬身道:「適才在下多有失禮,尚請諸位寬宥。」雙手將信奉還。

無怨大師收回密函,微笑道:「丁施主客氣了,貧僧愧不敢當。」

昔日丁原被困承天壇,他為其醫治仙靈朱果火毒,並請來了天陸神醫農百草。雖最終沒能醫好丁原的毒傷,但兩人也曾有過一段密切交往,關係比雲林其他諸僧都親近的多。

也是了解丁原恩怨分明的大丈夫本色,對他適才的傲慢無禮,猶如春風縈耳,毫不掛懷。

丁原心潮起伏,思量道:「難怪一正大師不肯明說,要將無涯方丈的書信交由我閱覽,這事委實太過駭人聽聞。倘使盛師兄不幸言中,萬劫天君又捲土重來,天陸一場浩劫便近在眼前!」

再念及北海之行,又激出了一個道行尚在赫連宜之上的鶴仙人,這一南一北二魔齊出,日後不知要掀起多少的血雨腥風?

他暗暗吸了一口山風,平復下心緒道:「無涯方丈和盛師兄離寺有多少天了?」

無怨大師道:「到今日剛好滿十一天。貧僧一早未見方丈師兄歸來,便依照他的囑咐拆開密函,這才曉得其中原由。當即召來敝寺的諸位長老,並請出正在閉關參禪的一正師叔,商議對策。」

丁原點點頭,不消說,這些老僧商議的結果,就是按照無涯方丈的留言囑託,盡起寺內精銳,前往卧靈山除魔。光這份視死如歸的襟懷,便令人欽佩。

想到自己剛才對一正大師冷言冷語,不由生愧,暗自道:「這些老和尚雖說有些迂腐固執,但也不是壞人。我對他們的成見,也未免太深了點兒。」

他粗略一算,憑盛年和無涯方丈的腳程,從雲林禪寺到卧靈山,根本不需一天的工夫。換而言之,如果不是遇到了重大的兇險,他們早該回來了,再不濟,也應設法傳書,以免寺內眾僧惦念。

一想到這裡,丁原登時心急如焚,轉念道:「別說盛師兄如今生死未卜,單就萬劫天君重出天陸,我也要查個水落石出!」

他是當年下到潛龍淵與萬劫天君浴血決戰的六人之一,對這老魔的厲害再是清楚不過。

雖說經歷潛龍淵一戰,萬劫天君勢必元氣大傷,又遭玉牒金書封印,這才不得不蟄伏於卧靈山休養生息。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僅看他格殺一執大師,即可想見這魔頭絕非易與。

以盛年和無涯方丈聯手之能,當世罕有人能匹敵,無奈若是真碰上了萬劫天君,再多幾個無涯方丈怕也是白搭。

丁原不由想到,早在翠霞山祭拜老道士時,盛年即已從小蛋口中得知了此事,卻始終裝作若無其事,守口如瓶,自是不願別人知曉後也去冒險。

他心下苦笑道:「我這師兄什麼都好,偏是喜歡把所有的事都扛在自己身上,連自家兄弟也不肯明說。」

其實,假如這事換作是他自己,相信也會作出同樣的抉擇,寧願獨自一人赴湯蹈火,也絕不肯牽累旁人。也許,嚴格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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