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部曲 第二集 乙 霧起雲林 第二章 入伏

客廳中人群散去,靜了下來,從靠牆的一尊大肚金尊佛背後,飄然繞出一道身影,這人出了藏身之處並不停留,轉眼間已如一道清風般飄上大殿屋脊,伏下身來。

此刻屋外天色已經全黑,茫茫夜風裡只有幾處風燈閃爍,檐上之人遠遠見著無涯大師帶著兩名弟子往後山快步行去,三人的身影在夜色中已淡成模糊的灰色,立刻隱蔽身形一路暗隨而去。

約莫兩盞茶的工夫,無涯大師行到菩提岩下。在蒼松翠柏環繞里,山岩腳下漸漸隨著眾人腳步的走近,現出一株參天的菩提神樹。

樹下一名老僧身披描金大紅袈裟,雙足盤起,正闔目冥思。他聽得遠處步履聲漸近,依舊紋絲不動的背靠樹榦盤坐。

在菩提樹周圍,清澗徐淌,月照松間,夜晚淡淡的霧氣瀰漫飄蕩,到處蟲鳴聲聲,風吹葉搖,無比的靜謐清幽,卻極似縹緲峰上的景象。

無涯大師到得近前,雙手合十躬身道:「阿彌陀佛,弟子無涯拜見師叔。」

一慟大師微微睜開一線眼睛,打裡面射出綻然精光,低聲道:「無涯師侄,今日怎有空來後山探望老衲?」

無涯大師恭聲道:「剛才魔教教主羽羅仁率麾下兩大護法拜訪本寺,弟子特來向師叔稟報。」

一慟大師微笑道:「羽羅仁他們接近山門之時,老衲已經覺察。不過,他們身上不帶絲毫殺氣,顯然並非來本寺茲事動武的,老衲也就懶得再繼續追蹤。怎麼,你可是遇到極難處理的事情了?」

無涯大師頷首道:「正是如此,有一件事情已困擾弟子良久,百思不得其解。今日羽少教主登臨本寺,卻更加深了弟子心中的疑惑。」

一慟大師道:「無涯師侄,你不妨坐下說來。老衲痴長几歲,或可為你解惑。」

無涯大師低聲應道:「是,師叔。」

他在一慟大師對面也盤膝坐地,先娓娓將方才的事情經過滴水不漏的悉數道來,最後道:「弟子不知這樣答應了羽羅仁,是否妥當,只是覺得他的言談舉止,以及雙目里的神情,絕非惺惺作態,包藏禍心。」

一慟大師靜靜聽完,沉吟道:「魔教之人,向來擅長陰謀詭計。倘若羽羅仁、風雪崖等人存心欺詐,如我等這些出家之人,又怎能看出破綻?

「不過,既然你已經答應下來,自該一言九鼎,不能反悔。這些日子,便約束寺內眾僧非有要事不得外出就是了。」

無涯大師道:「多謝師叔體諒。只是近日天陸正道各派,都被此事鬧得風聲鶴唳,草木皆兵,暗地裡都已盡遣門中高手四處追查,以盼能找出兇案主使。敝寺既為天陸正道泰斗,倘若全無動作,未免會令同道中人不滿。」

一慟大師微笑道:「你可知其他門派的掌門耆宿,是如何看待此事?」

無涯大師回答道:「據貧僧所知,各派多半都懷疑這些兇案乃魔教所為,意在報復年前六大劍派圍攻雲夢大澤之仇,因而有意正道七大劍派再次聯手,向魔教討還公道。」

一慟大師輕哼道:「魔教已經死灰復燃,如今想要再滅了它,怕沒那麼容易。」

無涯大師道:「但弟子也在懷疑,究竟眼下的兇案,甚至包括無為師兄之死,是否真是魔教眾魔頭所為。

「倘若果真如此,羽少教主又何必屢次尋求與敝寺的和解,以至於不惜立下誓言,只為雙方免生刀兵之禍?」

一慟大師意味深長的盯著無涯方丈道:「怎麼,難道無涯師侄你也受了羽羅仁看似忠厚的外表蠱惑,竟對他產生同情信任之意?

「要知道,這些魔頭哪個不是狡詐善變之輩,他如今親臨本寺看似誠懇,但你能保證這背後沒有隱藏更大的陰謀?」

無涯大師一怔,道:「弟子愚笨,尚請師叔指點迷津。」

一慟大師道:「老衲其實也猜不透羽羅仁此舉的用意,或許,這是他的緩兵之計。又或許,是他約束教眾不力,如今闖下大禍,他見七大劍派動了眾怒,心裡生出畏懼,只得前來討饒。總之,魔教中人絕不可信,也絕不可同情。」

無涯大師道:「師叔,弟子始終感覺羽少教主其意甚誠,不似您所說的那樣暗藏禍心,意圖不軌。」

一慟大師雙目猛地一睜,低聲喝道:「無涯師侄,你可是忘了一心師兄昔年對你的諄諄教誨?

「正魔兩道勢同水火,千古不變。你身為我雲林禪寺掌門,若不能執著佛心,心中生出魔障,本寺千年基業,只怕毀在你手!」

無涯大師一凜,額頭冷汗涔涔而下,趕緊垂首道:「師叔教訓的極是,弟子定當謹記,絕不容魔教的詭計得逞。」

一慟大師語音轉柔道:「老衲何曾想教訓於你?可自古以來,正道中人有誰會自甘墮入魔道?即使如淡言真人那般,未始不是受了羽翼濃等人的蠱惑,意志稍一不堅,從此萬劫不復。

「無涯師侄,你要牢記自己身上的重任,萬萬不可為了魔教妖孽表面的假仁假義所欺騙。」

無涯大師心頭稍松,說道:「弟子明白了,多謝師叔指點。」

一慟大師擺擺手道:「無涯師侄,你先回去吧。老衲預感,一場天陸浩劫,已經不遠。這些日子,寺內還須加緊防範戒備,更要約束眾僧莫要外出生事。」

無涯大師起身道:「是,弟子謹遵師叔法旨,這便回寺安排。」他向一慟大師再合十一禮,率著兩名弟子走下菩提岩。

一慟合目,又陷入冥思之中,尾隨無涯大師而來的人,此刻屏息斂形藏在山石後,兩人都猶如泥塑般動也不動,似乎與夜色融為了一體。

整整兩個時辰後,眼看明月漸漸上了中天,一慟大師忽然從樹下起身,朝菩提岩上躑躅行去。

須臾出了十餘里地,前方出現一片亂石林立的曠野,月色照耀下,森森巨石宛如一隻只匍匐棲息的猛獸,酣睡正濃。

黑影掩身在一塊巨石之後,見這高岡四周靜謐僻遠,已是雲林禪寺後山深處。

莫說這般的夜深時分,即便是白日里,也未必會有僧侶路人自此經過,不禁心中冷笑道:「這老和尚,倒也會挑地方,有這麼多巨石遮掩,可說萬無一失。難怪二十餘年來,除了無為方丈外,再沒有其他人能撞破。」

忽然,一慟大師身形疾止,犀利炯然的目光像穿透了他掩身的巨石,冷冷一聲長笑,道:「丁原,你中計了!」身形一飄,閃身掩到一方巨石之後,立刻不見蹤影。

黑影暗叫一聲「糟糕」,長身而起,月光映照下,正顯出丁原的褚衣竹劍。

原來丁原今日暗中潛入雲林,是希望能找到一慟靜修的地方。若能搜出三本《天魔令》來,那就更妙不過了。

可惜他幾乎將整座雲林禪寺搜了個底朝天,也未能發現一慟大師的蹤跡。

正在丁原漸生焦躁之際,寺外響起殿青堂的叫罵聲和阿牛的唱喏聲,就見雲林眾僧向外湧出,再後來就是無涯方丈引著阿牛朝待客居走去。

丁原隱身金佛後聽到了雙方的整個談話,不由倒吸一口冷氣,原來受到擅長魔教十六絕技神秘人物襲擊的,不僅僅是靈空庵一家,天陸正道各大門派皆未能倖免。

這筆血仇自然又記在了魔教頭上,一場向魔教復仇的惡戰,眼見又要開打。

阿牛萬般無奈下向無涯方丈立下誓言,要在蓬萊仙會開幕前抓出真兇,還魔教一個清白,這才稍稍緩和了雙方劍拔弩張的局勢。

丁原深知捉賊拿贓,若沒有確鑿證據,自己猛一跳將出來,指責一慟大師這等天陸正道如萬家生佛一般的人,那就如飛蛾撲火,往熱油鍋里潑水一般。

白白的打草驚蛇不用說,禍及自身也不算什麼,可揭露真相,幫助阿牛為魔教清名正身便成痴心妄想。

待阿牛三人離開雲林,丁原見無涯方丈匆匆往後山而去,立時醒悟到自己著實笨到家了。

想那一慟老和尚既在背地裡修鍊魔教功夫,自然要先設法掩人耳目,豈會堂而皇之的留在寺中?自己若早能想到,也不必浪費那麼多寶貴的時間了。

丁原跟在一慟身後深入菩提岩後山,他曉得這暗中兼修正魔兩道神功的老和尚,修為堪稱當今天陸正道第一高手(如果足不出翠霞山半步的曾山可忽略不計的話),遠非無涯方丈等人可比,因此不敢大意,始終遙遙保持著數十丈的距離,借山勢地形掩護,小心隱匿形跡。

只可惜還是沒能瞞過這老和尚。

如今看來,他不但早已識破了自己的行藏,還假作不知,將自己引入這亂石岡上。不用問,此處必然已設下了對付自己的埋伏。

果然,沒等丁原從山石後躍出,高岡上陡然金光閃耀,十八束絢爛光柱衝天騰起,直射向數百丈的蒼茫夜空。

一蓬淡金色朦朦光霧蒸騰飄蕩,瀰漫在四周的曠野之上,就像一個巨大無比的透明光罩,將丁原籠罩其中。

丁原雙目追索一慟蹤跡,揚聲道:「老和尚,丁某出來了,你又何必躲躲藏藏?」

一慟大師的笑聲竟同時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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