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部曲 第六集 己 龍騰虎躍 第七章 心恕

大殿鴉雀無聲,沒有人會想到,如今勸阻丁原的,居然是一同經歷了喪師之痛的盛年與阿牛。

人們無法知道此刻盛年與阿牛的心情是何等的矛盾與痛苦,大家的眼神里,分明透著迷惑與不解。

仇人近在眼前,被丁原用雪原劍製得一動也不能動,只要丁原輕輕的用手往前一送,師傅的大仇就能得報。

然而,不能!盛年的心頭就像有一把無形的鋸子,在來回的拉扯,丁原沒有回頭望他一眼,但是明顯的不服與不滿,更教他難以自己。

他不曉得師傅走時是什麼樣的心境,但他深信,假如師傅地下有知,也絕對不會因丁原舉起複仇之劍而感到欣慰。

從此後,天陸正魔兩道腥風血雨,繼無為方丈死於雲夢大澤之後,一執大師又隕身丁原劍下,雲林禪寺與各大名門正派怎肯忍氣吞聲?

冤冤相報,仇恨交織,血流成河,那絕不是淡言真人期望看到的。

然而,放棄復仇,甚至還要勸自己的師弟饒恕害死師父的兇手,這又是多麼的艱難。

誰能知他心裡的痛楚,但縱是千難萬難,他也別無選擇。因為,自打三十多年前拜入紫竹軒門下的那一刻,他的熱血里已開始涌動老道士的印記,從此無論風雨挫折,也不會有一絲動搖!

面對丁原的憤怒,盛年雙拳緊緊攥起,一根根青筋綳露如弓,他深深吸進一口氣,強自壓抑下內心深處的激動。

在這個時候,不能讓丁原看出自己的矛盾和痛苦。

好在,阿牛也站在了他的一邊,低聲說道:「丁小哥,這話是師父說的。」

丁原像是被人猛在心口揍了一拳,大聲道:「不可能!老道士,他……不會!」

阿牛肯定的點點頭,說道:「師父臨終要我一定轉告你和盛師兄,千萬不要為他報仇,更不要和正道為敵。這話,我一直沒有機會告訴你,幸好現在說出來還來得及。丁小哥,師父他老人家的話絕對是不會錯的,他這麼吩咐我們,也一定有他的道理。你就放過一執大師吧,雖然我也很想為師父報仇,可他老人家的話咱們不能不聽。何況,就算你殺了他,師父他老人家也活不過來啦!」

他說到後來,眼圈又忍不住紅起來,暗道:「當著這麼多人面,我可不能哭出來,丟了師傅他老人家的臉。」

一直神色漠然的一執大師,驀地眉宇微微一動,喉結滾動幾下,想要開口說些什麼,可是最後還是忍住,靜靜的佇立不動。

丁原胸腔劇烈起伏,沒有發現一執大師的神色變化,握劍的手幾乎不可覺察的輕輕顫抖,令人不免擔心他一個神思恍惚,就把仙劍送入一執大師的咽喉。

「我不相信。」丁原徐徐說道:「我不相信老道士會這麼傻!」

盛年沉聲道:「丁師弟,我想師父之所以這麼說,絕不會是一時的糊塗,而是要用他的生命和熱血,來化解正魔兩道連綿千年的仇恨恩怨。他冒著天下之大不韙收養阿牛,為的是什麼?他苦心調教我們三人,又是為什麼?難道是想要你我日後也陷入到魔教與各大劍派的仇殺之中?你這一劍要刺下去,師父這麼多年的心血就算白費了,你明不明白?」

「我不明白!」

丁原抗聲道:「我不管老道士有沒有說過那些話,我只知道當年是誰教我練劍讀書,是誰帶我走進的紫竹軒!沒有老道士,就沒有今日的丁原,也一樣沒有你和阿牛的今天。盛師兄,你忘記了這些也罷,害怕日後六大劍派找你尋仇也罷,我都管不著。可今日,誰也休想攔住丁某!」

盛年苦笑道:「你說的不錯,丁師弟,我的確害怕。因為我怕師父數十載的苦心毀於一旦,我怕你從此殺劫無數為仇恨蒙蔽,我更怕辜負了師父的囑託與再造之恩,在他老人家去後不能承擔起他的宏偉遺願,愧對紫竹軒列祖列宗,成為師門的千古罪人!」

他炯炯凝視丁原,徐徐道:「如果你不怕,儘管出手,盛某絕不會再多說半句阻攔你報仇!」

「我不怕!」這三個字在丁原嗓子眼裡轉了好幾個來回,卻終於沒能說出口。

阿牛的話,他不能不相信。

老道士是怎樣的一個人,他實在是太了解了。

不知道為什麼,他驀然回想起當年在駐仙祠,老道士領著自己,在祖師靈位前所說的那段話:「弟子淡言營碌一生,於塵世無寸德,於本派無寸功,苟活人間,有負恩師教誨。今弟子欲收丁原為本派第三十五代弟子,不求他聞達於世,只求他堂堂正正,無愧天地,則弟子可告慰恩師。不然將全為弟子之過……」

丁原的眼睛漸漸有些模糊,拜師的情景恍如昨日,可師父卻已經離自己遠去。

雖然他將自己逐出了師門,可在丁原心底從沒有真的斷絕過對紫竹軒的那一份深深依戀。縱在天涯海角,生死一線,他也無法忘卻紫竹林中的日日夜夜。

堂堂正正,無愧天地。

先師遺願,自己可曾做到?

劍在手中輕鳴,空氣彷彿凝固。

阿牛與盛年的話,也同樣重重敲擊在每一個人的心頭。

許多人都在捫心自問,自己的所作所為,究竟是對還是錯?逼死了淡言真人,是否做得太過了些?難道,阿牛就果真該殺么?

一執大師忽然睜開眼睛,喟然輕嘆道:「老衲錯了,丁施主,殺了我為令師報仇吧。」他悶哼一聲,又連噴出兩大口鮮血,身形已變得微微搖晃。

並不是說,他如淡言真人那樣看破了正魔兩道的成見,卻是實實在在的被阿牛與盛年的話所打動,自內心深處生出對老道士的歉疚之意。

阿牛又忍不住輕輕道:「丁小哥,師父他老人家曾經說過,殺一個人容易,但要寬恕一個人,卻是需要百倍的勇氣。他老人家平生沒有殺過一個人,可我卻覺得,這遠遠要比殺死百個千個惡人更了不起。」

丁原再也無法抑制心頭的激蕩之情,久久瞪著一執大師,嘴唇里滲出被鋼牙咬出的血絲,終於緩緩道:「我不能違背老道士最後的心愿。老和尚,你是出家之人,理應更懂得慈悲濟世的道理。丁某留下你的性命,希望閣下日後好好想想我盛師兄和阿牛的話。殺一個人容易,但要寬恕一個人,卻是難得很。」

雪原劍徐徐垂下,眾人久懸的心,也終於可以慢慢放下。

丁原悲愴憤懣的一聲長嘯,猛然收起仙劍,飛身向殿外而去。

六大劍派的人只遠遠看著,誰也不敢在這個當口再去招惹他。

盛年見狀,趕緊快步追了出去。

一執大師呆立場中,也不知是因羞憤難當,還是愧疚悔恨,忽然提起右掌便朝頭頂拍落,這一記比之曲南辛舉掌自盡更為突然,旁人甚至連驚呼也不及發出。

幸好阿牛正站在附近,手疾眼快,奮力拍出右掌,正接住一執大師的掌力。

兩道渾厚的勁力迎頭相撞,砰的一聲流風四散。

阿牛重傷之軀,壓根承受不住如此的真氣激蕩,渾身筋脈一齊發出刀割似的火辣辣疼痛,幾乎令他暈厥。他咽下一口血,大叫道:「大師,萬萬不可!」

一執大師見是阿牛出手救下自己,不由愣住。

阿牛和盛年的話,本已令他百感交集,萬念俱空,如今阿牛以德報怨,奮不顧身的救下自己,更教一執大師心神大震。

「殺一個人容易,但要寬恕一個人,卻是難得很——」

「出家之人,理應更懂得慈悲濟世的道理——」

丁原的話,不住的在一執大師的腦海中迴響。

自己揭開阿牛的身世,威逼淡言真人就範,這一舉一動,雖說不是要陷對方於死地,他只道正道除害,為無為方丈報仇,可曾想到這樣做,已大違佛家慈悲寬仁之心?

一念至此,一執大師額頭冷汗涔涔而下,頓覺得心底早生魔障,一心一意只想著如何剿滅魔教,如何為無為方丈報仇雪恨,早已偏離了佛祖的教誨,殺念日盛。今日在丁原劍下由死到生的走了一遭,恍然有再世為人的感覺。

眾人都大鬆一口氣,一慟大師見一執大師神色委頓,勸道:「師弟,勝敗乃兵家常事,你不必如此!」

一執大師搖搖頭,微一苦笑,並不說話,取出一顆丹丸遞給阿牛道:「羽小施主,這是敝寺的玉露百洗丹,你快服下它,調理傷勢吧。」

阿牛憨憨一笑,剛想道謝,猛地眼前一黑,朝地上栽倒。

一執大師一驚,伸手攬住阿牛,急忙將玉露百洗丹塞進他嘴中,左手按在他大椎穴上,聚起殘存的功力,替阿牛運氣療傷,疏通經脈。

容雪楓一把從一執大師懷中奪過阿牛,怒聲道:「不必老和尚你假惺惺的裝腔作勢,阿牛的傷勢老身自會照料。」

秦柔、風雪崖、雷霆等人一擁而上,圍在阿牛身旁,秦柔抓著自己的衣角,明眸須臾不敢離開阿牛的臉龐,淚珠在眼眶裡來迴轉動,要不是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怕早已是淚流滿面。

眾人一陣手忙腳亂,阿牛緩緩蘇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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