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部曲 第五集 戊 頓悟星天 第六章 重生

也不知是過了多久,阿牛漸漸蘇醒過來,只覺得自己身下冰冷堅硬,眼前光影綽綽,似是豆油燈在黑暗裡,悄然散發著光亮。

他剛一恢複些許神志,腦海里立刻便蹦出一個悲痛欲絕的念頭:「師父,師父他老人家已經走啦!」

他心頭一沉,雙手一撐,彈起身子大叫道:「師父!」可放眼瞧去,自己卻早已不在那荒崗之上,更不見淡言真人的影蹤。

偌大的石室里空空蕩蕩,除了一張收拾得乾乾淨淨的石桌、幾張石凳,就只有身下這張冷冰冰的石床。

在石桌之上,自己的沉金古劍靜靜的擺在一邊,石室中僅有一盞油燈照明。

看到自己的劍還在,阿牛心中微微一定,獃獃坐在床上,突然鼻子一酸,不禁又潸然落淚。

雲林禪寺內所發生的情形,清晰而迅速的在他腦海中一幕幕的重播,直如做了一場不可思議的噩夢。

但這夢分明就是真的,師父為了救護自己,不惜元神出竅,血濺古剎,最後落得荒山身隕,海闊玉碎。

想到這裡,阿牛的心口,就宛如被人用小刀子,硬生生的一塊塊剜下肉來,痛楚莫名,一股鬱憤堵塞在胸口越來越沉,直壓得他喘不過氣。

他就一直這麼動也不動的呆坐著,失神的雙眼遲滯呆板,也不管汨汩的熱淚,無聲無息的順著自己的面頰滑落,直至石床上凝聚一灘淚水。

寸草之心,三春之暉。而阿牛與淡言真人相處的歲月,又何止短短的三年?

如果沒有那個外表醜陋、沉默寡言的老道士;如果沒有那個嘔心瀝血、鐵骨錚錚的師父,今日的自己,又將會是如何的一番情形?

然而,自己不僅沒能報答,反而連累著他老人家悲壯仙逝,神消魂散。

這份恩情、這份愧疚,即使輪迴三生三世,又怎能忘懷、怎能淡漠?

他兀自不言不語的坐著發獃,石室的門卻被人輕輕推開,走進來一位中年白衣婦人。

臉上蒙著的一襲輕紗,遮住了她的容顏,但露在面紗外的一雙眸子,卻顯得異常明艷,秋水為神,深邃柔和,更透著一縷慈愛憐惜。

也許是長久不見日光的緣故,她的肌膚略微有些蒼白。

這婦人的衣著頗是簡樸,身上也沒佩戴什麼首飾,一雙赤裸的蓮足晶瑩如玉,悄然無聲的踩在石地上,慢慢走到桌邊。

婦人靜靜佇立良久,見阿牛還是沒有動靜,終於輕輕的發出一聲嘆息道:「阿牛,你的師父已經去了。你不要太過傷心了,他若是還在,一定也不希望見到你現在的這副模樣。」

阿牛的身子一震,過了片刻,才緩緩抬起獃滯的眼睛,低聲問道:「你是誰?」

婦人回答道:「我是你爹爹的一位故人,你可以叫我『雍姨』。」

阿牛怔了怔,嘴唇囁嚅道:「爹爹?」

這個字眼曾經對他是何其的陌生而遙遠,一直以來,他只當作自己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從來也沒起過這方面的念頭。

未曾料到,恰恰是自己的身世,幾乎在一瞬之間,就驟然改變了平和恬靜的命運。

不僅自己的師父撒手西去,他也莫名其妙的成為了天陸正道除之而後快的公敵,其中甚至包括了曾經養育他多年的師門。

「就是我聖教的羽翼濃羽教主,」婦人柔聲道:「他不正是你的親生爹爹么?」

阿牛的腦袋慢慢開始運轉起來,半晌疑惑道:「原來您也是魔教中的人?」

話一出口,他才意識到,自己當著這婦人之面如此稱呼魔教,未免有失禮貌,不由臉上一熱。

婦人卻寬容的輕聲一笑,回答道:「不錯,我與你爹爹一樣,都是聖教中的兄弟姐妹。只不過,他是百多年來聲名響徹天陸九州的聖教教主,而我卻是始終沒沒無聞的無名小卒罷了。」

阿牛聽婦人這麼說,更感歉疚,喃喃道:「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婦人搖頭道:「別在意,我也沒有怪罪你的意思。你在翠霞派生活了那多年,稱呼上的習慣一時很難改過來,也是正常的。但以後你最好還是要改口,畢竟你爹爹就是我聖教的前任教主,再按你從前的叫法,未免對他有所不敬了。」

阿牛默默點頭,心中卻是一片茫然。耳邊聽到婦人關切的問道:「阿牛,你現在感覺好些了么?」阿牛卻忽然咦了一聲,滿臉驚訝不解的望著婦人。

原來,他這時才注意到,自己體內的真氣不曉得在什麼時候,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丹田內溫暖充盈,浩浩蕩蕩的流動著一團渾厚無比的熱流。

身體的各處經脈穴道里,同樣也流淌著一股磅礴柔和的真氣,如煙繚霧繞,說不出的舒暢自在。

他下意識的一提丹田直氣,卻覺得稍一動念,那團熱流便意起形生,順暢歡快的流淌過周身經脈,直令他生出飄然欲飛之感。

更令人驚喜的是,這團熱流較之以前的翠微真氣更強大淳厚了十倍,簡直是有脫胎換骨般的變化。

隨著直氣遊走,阿牛的耳目也頓開,變得聰慧敏銳,石室中,每一個角落裡任何細微的情景變化,都清晰的反映在心頭,靈覺猶如潮水一樣朝四周延伸,居然透過厚重的石壁,逕自舒展向更遠的空間。

阿牛嚇了一大跳,趕緊收斂真氣,難以置信的叫道:「怎麼會是這樣?」

婦人掩飾在輕紗之後的秀顏上,流露出一絲欣慰笑容,輕聲道:「在你昏迷的時候,我已將一枚三葉奇葩,喂你服食了下去。然後再以聖教十六絕技之一的『周天重造鑄鼎玉籍』,替你重新築基洗髓,使你能在短短七日內便衝破九劫,晉陞忘情之境。經過這麼一番改造,如今的你,等若再世為人,足可躋身天陸一流高手之列。」

「三葉奇葩?」阿牛怔怔問道,他雖不曉得,魔教「周天重造鑄鼎玉籍」是什麼奇妙的東西,然而對三葉奇葩的名字卻並不陌生。

就在前一陣子,正魔兩道數百高手匯聚雲夢大澤,為了搶奪三枚奇葩,爭得好不熱鬧。

據說,翠霞派的九轉金丹,之所以有白骨生肉、起死回生的神效,多半就是得益於以三葉奇葩作為主葯煉製。

萬萬沒有料想到,自己居然稀里糊塗的受用了整整一枚三葉奇葩,轉眼間,由此晉陞天陸一流高手之列。

若在往常,遇到這樣的奇遇,阿牛勢必興奮不已,可現在怎麼也高興不起來。假如能夠以這枚三葉奇葩救回師父的元神,他寧願不要眼下的修為。

可惜一切都晚了,淡言真人的魂魄此刻不知已飄散到何方,許是天之涯,許是海之角,卻永遠不再。

婦人徐徐頷首,回答道:「這枚三葉奇葩,是你容姨日前從雲夢大澤裡帶回的,原本是準備用來煉製本教的無上金丹。但如今,我們卻改變主意,將它送給你服用,好讓你在旦夕之間,獲得忘情境界的絕高修為。」

阿牛驚道:「這、這、阿牛怎麼受得起?」

他也不知道那容姨又是何人,想來一定和眼前的婦人一樣,是生父羽翼濃生前的教中故舊。

能夠在正魔數百高手的爭奪之中,搶回一枚三葉奇葩,單論這份修為實屬驚人。

奇怪的是,她們兩人顯然不是魔教四大護法中的人,卻又為什麼以前從來不曾聽說?

婦人平靜的說道:「應當這樣才對。要知道,你是羽教主唯一的子嗣,由你將來出任聖教的教主之位,自然是最名正言順不過。可惜你年紀稍輕了點,修為聲望上恐怕難以服眾。所以我才和你容姨商量妥當後,做出這個決定。」

阿牛這下更是傻了眼,腦子裡混沌一團,只覺得這事萬萬不可依照婦人的說法去做。

儘管自己不容於正道,但也不能冒冒失失的就去當什麼聖教的教主,何況魔教在二十多年前婆羅山莊一戰後,就已經煙消雲散,成為昨日黃花了。

他雖然還不曉得婦人的身分,然而對方的語氣神情分明十分認真,絕不是有意在和他說笑。彷彿,只要她和那位容姨認定自己是魔教的下任教主,這樁事情就板上釘釘,容不得別人反對。

婦人還以為,阿牛這樣的表情,是因為聽說自己可以出任聖教教主,驚喜過度所致,所以也不以為意,含笑道:「雖然時隔二十年,但羽教主的威名猶在,只要你振臂一呼,教中的老人勢必八方景從。再加上我與你容姨在暗中相助,正道七大劍派就算聲勢再大,也未必能夠重演二十多年前婆羅山莊一幕。我聖教中興,指日可待。」

阿牛沉默片刻,堅決的搖搖頭,歉疚道:「雍姨,我不想當教主。」

這話大是出乎婦人的意料之外,不由一怔問道:「這是為什麼?」

阿牛沒吭聲,婦人見狀也不再緊追不放,說道:「阿牛,你先隨我去拜祭一下羽教主的靈位吧。其他的事情,我們以後再說。」

兩人出了石室,門外是一條悠長曲折的甬道,卻是空無一人,只在兩旁的石壁上,插著些火把。阿牛這才知道,自己正置身在地穴之中。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