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部曲 第三集 丙 雁渡寒山 第一章 吻傷

「雪兒!」這丁原心中喚過千萬回的名字,在他的嗓子口浮起沉下,沉下又浮起,竟凝梗住了。

他彷彿是突然間失去了所有的力量,惟有怔怔佇立在原地,動也不動的望著那紅色身影,直似著了魔咒,連桑土公與晏殊招呼他的聲音,都沒有聽見。

桑土公與晏殊見丁原全無回應,神態也大異以往的飛揚激越,不禁大惑不解。

忽然發覺,身旁的姬雪雁竟也是如痴如魔,一雙秋水明眸里,透著複雜難言的神色,遙遙望向丁原。櫻唇輕輕顫抖間,卻奈何同樣久久不能說出半字,那薄如蟬翼的紅袖悄悄飄蕩,只是風兒多情?

年旃半邊身子露在冥輪外,悠哉悠哉的飄蕩在空中,奇怪的瞧著丁原喃喃低語道:「這小子怎麼了,中邪了?」

待順著丁原的目光瞧見了姬雪雁,想起了丁原曾經說起的故事,忽然醒悟。

他悶聲不響的縮回冥輪,沖著桑土公叫道:「桑胖子,老子為你幹了半天架,你與你那婆娘,就沒什麼好招待的么?」

也不曉得打什麼時候起,這個老魔頭居然對丁原百般維護起來。當然,在兩人鬥嘴的功夫屬於例外。

桑土公與晏殊終究是年過百歲之人,此刻哪有不明白的道理。

聽得年旃的叫聲,晏殊忍不住啐了一口,桑土公卻是連連點頭道:「有、有,老祖你、你請——」

蘇芷玉目睹丁原與姬雪雁的重逢,心底里不知是歡喜還是感傷。但她清楚,此時此刻,這裡同樣也不需要自己的存在,輕輕朝著彩兒招招手,帶著它悄然退去。

年旃與桑土公的對話,蘇芷玉與彩兒的離開,盡皆發生在丁原眼前。然而,他此時哪裡還能說出話來,更沒有在意老鬼頭究竟在說什麼。眼中、腦海中,只有那抹亮紅的嬌影不住的晃動、不住的盤旋。

他終於見著她了。在事隔兩年之後,在一個從沒有料想到的場景中。

曾經,無數次的在心底想像著再見伊人時的反應,該是憤怒的指責,還是冷漠的錯過?可這一剎那,想好的千百句台詞,打定的種種主意,直成了空白一片。

沒有預料中的激憤,也忘記了時光的流逝,丁原靜靜的站著,任由風兒蕩漾起額頭散亂的髮絲。

終於,姬雪雁默默的走近,短短的距離,竟似千山萬水一般的漫長遙遠。儘管,她未曾開口,但那包含著驚喜與傷感、震撼與愧疚、柔情與空漠的眸中,卻早流露出,內心裡隱藏遮掩著的千言萬語。

終於,她停下步履面對丁原站住,朱唇輕啟:「丁原,你還好么?」

丁原的胸膛生起熾熱的刺痛,等了這多久,為了一個人由生而死,復而由死還生,苦苦守候的,居然是這樣一聲如同路人般的問候。

面前的雪兒離著自己不過丈遠,依然是嬌媚動人,依然是紅裳如畫,熟悉的玉容上,卻多了一層恬靜,眼中更增了溫柔與哀傷。

一瞬間,丁原陡然湧起一種奇異的陌生感。好像,雪兒正飄然飛翔在雲巔,當中隔著層層雲海,竟是這樣的不真實。

他的嘴角掠起一縷淡漠的微笑,回答道:「我沒有死成,更沒有被困在潛龍淵中一世不得重見天日,自然很好。」

姬雪雁淺淺一笑,但那笑容,任誰也看得出是如此的牽強,只是笑容背後的痛苦,卻已經被深深的隱藏。

她輕聲道:「那就好,我該走了。」

丁原的眉宇不由自主一揚,說道:「你是急著去找屈箭南吧,他怎麼沒和你在一起?倒也放心讓你獨自一人深入雲夢大澤中。」

姬雪雁心弦一震,丁原的語氣雖然透著一股強自的冷漠,可是她如何能讀不出其中對自己的關懷與牽掛?郎心未改,無論為她吃了多少苦,歷經了多少難,只從這一句話里,姬雪雁已經明白。

心底深處湧起來的陣陣柔情,幾乎快令姬雪雁失去自持,她多想不顧一切投入丁原溫暖的懷抱,向愛郎一訴那麼多壓得自己透不過氣來的委屈與痴戀。

只是,不能!

姬雪雁低頭垂下眼帘,輕輕回答道:「兩年前,我已拜在靈空庵門下帶髮修行,如今已等若出家之人。紅塵恩愛仇怨,皆與雪兒無緣了。」

丁原的胸口像被人重重砸了一錘,沉聲道:「你出家了?」

姬雪雁頷首道:「雖未剃度,卻也相差不遠。雪兒如今的法號靜齋,乃是恩師座下的關門弟子。」

丁原星眸中掠過一絲寒光,徐徐道:「是屈箭南欺辱了你?」

姬雪雁搖頭道:「屈師兄是好人,雪兒出家原本就不關他的事。」

丁原追問道:「那是為什麼?」

姬雪雁沒有回答,低聲道:「忘了雪兒吧,她對不起你,也不配你付出這麼多。」

丁原的眼中好似有烈火在熊熊燃燒,他緊盯著姬雪雁再次追問:「你還沒有告訴我,為什麼?為什麼你會背棄我,為什麼你要出家,為什麼要我忘記你?」

姬雪雁被丁原咄咄逼人的眼神、連串的質問,迫得幾乎透不過氣。

她緩緩合上眼,在心底默頌起《諸空念忘心經》,才念到第二句「萬情皆苦,奈何世人執迷;因緣如幻,營役終生而難苟得」之時,再難矜持,顫聲道:「丁原,你何苦再迫靜齋?

「事過境遷,許多事情都不可能重新來過,失去的便永遠失去,卻哪裡有那麼多的為什麼可言?」

丁原猛然伸手抓住姬雪雁的雙肩,五指緊緊陷入她的衣裳,徐徐道:「不,我要你親口告訴我,在你心中究竟還有沒有我?旁人不管說什麼,我都是不信,但只要你一句話,我便可以扭頭就走,從此再不見你!」

姬雪雁被丁原抓得隱隱作疼,但更痛的乃是那顆傷痕纍纍的芳心。

她的臉上被丁原噴到一口口的火熱呼吸,想要推開他,竟覺得自己的身軀是如此的無力與軟弱,只恨不能立刻投入他的懷抱,重新獲得久違的溫暖。

姬雪雁的內心激烈的掙扎,情感與理智痛楚的糾纏,卻終於還是搖頭道:「丁原,靜齋如今的心中只有佛祖,除此以外,早忘卻了塵間一切。你不要再問了好么?放開靜齋,雪兒,她已經離開了!」

丁原一口熱血衝到嗓子口,狠狠忍住,狀若瘋狂的晃動著姬雪雁柔弱的嬌軀,大聲叫道:「不,我不相信你說的是真的,你一定要給我一個理由!」

姬雪雁嚶嚀低語道:「丁原,快鬆手,你弄疼我了。」

丁原一震,眼中露出令人心碎的絕望,無力鬆開雙手,身子朝後退了幾步,聲音滲著冰寒說道:「我明白了,是我失態了。對不起,靜齋師父,你走吧。」

姬雪雁柔腸寸斷,臉上努力裝作平靜,雙手合十向著丁原說道:「丁施主,靜齋告辭了。」

姬雪雁肩頭傳來火辣辣的疼痛,如雪的肌膚上,早泛起深深殷紅的指印。

這指印不需多少工夫便會消退,而丁原的身影在她芳心中烙印下的痕迹,恐怕三生三世也無法磨滅。

姬雪雁抬起頭,凝目望向丁原最後一眼,就看他獃獃的站在那裡,如同元神出竅後的空空軀殼,在風中劇烈的顫抖著。

她的心頭驀然酸疼,淚水禁不住湧上眼眶。急忙,轉身讓呼嘯的風嵐吹乾濕潤的淚珠。不敢再說什麼,惟恐那哽咽的聲音會在剎那失去控制,泣不成聲透露心底的軟弱。

忽然聽見蘇芷玉的聲音喚道:「姬姐姐!」

順著聲音,姬雪雁朦朧淚眼中,看見她正俏立在遠處,滿懷關切的望著自己與丁原。

姬雪雁向她微微一笑,淚珠卻從眸中滾落,無聲無息沿著蒼白的面頰滑下。那笑容,難掩凄然。

她向著蘇芷玉微一頷首,用傳音入秘說道:「芷玉妹子,我要回靈空庵去了,丁原就麻煩你多多照顧。他是一個好人,只是脾氣太沖了些,容易惹禍生事,難為你處處多提醒勸說。」

蘇芷玉一怔,全無歡喜之情。她沒有偷聽丁原與姬雪雁的對話,更不清楚兩人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誤會矛盾,竟然僵化至此。

急切中,只得同樣以傳音入秘說道:「姬姐姐,你為何還要走,又為何要對小妹說這些?」

姬雪雁愛憐的望著蘇芷玉,徐徐道:「我知道,你也是深愛丁原的,只是以前因為我,所以才躲到了一旁。如今,我與丁原的緣分已盡,以後便拜託你了。玉兒姑娘,祝你能與丁原白頭偕老,舉案齊眉!」

說完這話,姬雪雁的眼前猛地一黑,險險摔倒。她急忙深吸一口氣,快步走向雲澤深處,再不理會蘇芷玉的呼喚。

淚水滿面,寒風撲臉,姬雪雁的腦海中混亂成空白一團,種種與丁原昔日共處的甜蜜回憶,一幕幕鮮活的浮現,耳旁隱約飄蕩起那首最愛的歌謠。

倘若,丁原此刻在背後呼喚,倘若他追上來再挽留自己,她是否會留下,以後的故事是否會改寫?

但沒有,背後只有絕望空洞的目光,像錐子一樣刺疼著她,逼迫著她拚命的加快腳步,遠離這令人窒息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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