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部曲 第二集 乙 雲夢凝芳 第四章 娘親

雷霆嘆道:「你何必如此客氣?我與淡言真人算是故交了,只因彼此道魔有別,不能盡情交往。老夫對他的胸襟氣度頗是佩服,難得他還教導出像丁賢侄與盛年、阿牛這樣的弟子。

「如今,因著阿柔與阿牛的關係,總算不是外人了。況且丁賢侄又曾有大恩於我,方才那麼說話,未免見外了。」

丁原微微一笑道:「雷老爺子,既然你這麼說,丁原就不客氣了。待會一定先大吃大喝上一通,再洗上一個熱水澡,那就更好了。」

雷霆笑道:「這就對了,到了這兒,丁賢侄只管當作自己的家,住得越久,老夫越是高興。」

他這話言者無心,奈何又戳到聽者傷處,丁原勉強笑了笑,道:「雷老爺子,我還帶來了一個朋友,不曉得你想不想見上一見?」

雷霆一怔,他聽下人稟報,丁原是孤身入庄,什麼時候又多出了一個朋友?

正疑惑間,丁原背後皮囊里金光一亮,年旃自冥輪中飛出現身道:「雷護法,你可還記得老夫?」總算這老鬼頭留了三分口德,沒當著雷霆自稱「老子」。

雷霆大吃一驚,咦道:「閣下莫非是冥輪老祖年旃老兄,昔年蓬萊仙山一會百多年,聽聞閣下後來被翠霞派幽禁在潛龍淵中,怎麼又跟丁賢侄走到了一起?」

年旃哈哈笑道:「說來話長,有機會,就讓丁原這小子慢慢告訴你,反正他最喜歡跟人鬥嘴。」

丁原眉毛一揚道:「我有么,老鬼頭你不要胡說。」

當下丁原簡略說了與年旃相識之事,聽得雷霆也是唏噓不已,直到雷鵬來請入席。

酒席過後,雷霆讓下人都退下,帶著丁原進到念祖塔里。

年旃雖有好奇之心,但也明白這牽涉到別人極大的隱私,居然違拗本性留在外面。反正以他的修為存心隱匿起來,別人也是察覺不到。

丁原隨著雷霆步下秘道,心中又生感慨。

當年為救阿牛與秦鐵俠,他與盛年夜闖天雷山莊,得畢虎之助,大破黑冰雪獄。

其間自己單劍當關,連戰雷遠、天龍真君、赤髯天尊等人,可謂九死一生,種種情景猶如昨日,浮現眼前,依然栩栩如生。

他未進天雷山莊時,已經猜到盛年與布衣大師,一定是藏身在黑冰雪獄中。以那裡的冰寒刺骨,再加上雷霆與水靈魔虎坐鎮,確實是娘親隱匿的絕佳地方。

黑冰雪獄自從重新由雷霆掌握後,裡面已經沒有囚犯,只有幾間原本關人的洞穴,被改裝成了盛年與布衣大師的蝸居,赫連宣的冰棺,則被安置在了雷霆避難藏身的潭下地穴里,日夜有魔虎巡弋把守,誰也無法接近,可說是萬無一失。

盛年與布衣大師見到丁原,都感到非常意外,他們兩人早從淡言真人那裡,曉得了內情,原本為丁原墜入潛龍淵中惋惜唏噓,誰料想今天他竟找上門來。

布衣大師與雷霆都是老於世故之人,找了個借口躲進丹房之中,好讓他們師兄弟有單獨相處的機會。

盛年先是仔細打量了丁原一通,猛的大手在丁原肩膀上大力一拍,歡喜道:「丁師弟,真想不到我們還有重逢之日!」他素來持重,但這個時候也不免喜溢言表。

丁原見盛年數年不見,目中神光炯炯,氣度風姿更勝從前,修為顯然大有精進,只怕已進入了忘情境界,心中不免也為他高興。

但聽他開口仍稱自己作「丁師弟」,不由一陣黯然,搖頭苦笑道:「盛師兄,我被老道士逐出了門牆,從今日起,已不再是翠霞派弟子。」

盛年大吃一驚,大手鬆開丁原,急忙追問道:「為什麼?」

丁原對盛年自然不會有任何隱瞞,把前因後果一口氣統統說了。

盛年也沒插嘴,只在一旁靜靜聽完。

所謂旁觀者清,他起先也是驚訝不已,聽到後來,已漸漸揣摩到淡言真人的良苦用心,心中思忖道:「師父他老人家不對丁師弟解釋其中原由,一定是有他自己的考慮,我倒也不好多說。不過,丁師弟突然之間遇到這種事,情緒激動憤懣在所難免,我應該好好開導他才是。」

想到這裡,盛年隨手從角落裡,拎起兩壇滿滿當當的烈酒佳釀,往桌子上咚的一放道:「丁師弟,有道是一世兄弟兩世人,何況你我曾一起出生入死患難與共過?

「說到底,我也是翠霞派的不肖棄徒,更與你稱得上同病相憐。如今即便做不成同門,你在我眼中,也永遠是最好的兄弟。你什麼也別多說,先陪我喝上一壇,就算我這個做大哥的,為你接風洗塵。」

說完,盛年拍開封泥,打裡面飄出一股濃郁的酒香,盛年拎起一壇,送到丁原面前。

丁原胸中油然生出一股感動,接過酒罈,慨然道:「盛大哥,有你剛才那幾句話,我丁原什麼也不用說了,讓我這個做兄弟的先敬你!」

兩人一碰酒罈,各自仰首暢飲,彈指工夫,竟把兩壇烈酒幹得點滴不剩。

盛年天賦異稟、酒力過人也還罷了,丁原卻已有些醉意,其實他也可以借著丹田真氣化解,但面對盛年,丁原實在不願用上這種作弊招式,也就只得硬挺住。

盛年一抹嘴角,把空空如也的酒罈放回桌上,直覺得暢快無比,叫道:「痛快,丁師弟,我們再來一壇怎麼樣?」

他畢竟叫慣了丁原師弟,一下也改不過口,索性就將錯就錯下去。

丁原嚇了一跳,苦笑道:「盛師兄,你的海量小弟可比不了,這酒好烈。」

盛年也不勉強,哈哈笑道:「這酒是天雷山莊自釀的美酒,雷老爺子二十多年前已經戒了,布衣大師是出家人不喝酒,就白白便宜了我這個酒蟲。」

丁原噗哧一笑,想起老道士還有封給盛年的信,趕緊取出來道:「盛師兄,老道士有一封信讓我轉交給你。」

盛年急忙接過展開,卻是一呆。

只見信紙上簡簡單單寫了「丁原」二字,以下全是空白,果是淡言真人惜字如金的一貫作風。

盛年沉吟片刻,將信收入懷中放好,暗中想道:「這是師父將丁師弟託付給我了。他老人家為保全丁師弟,不得不忍痛將丁師弟逐出門牆,卻終究放心不下,給我只有兩個字的簡訊,可全部的心意和囑託,已盡在不言中。」

他這麼想著,頓覺懷中信箋的分量,重過千鈞。

丁原見盛年不說話,不禁問道:「盛師兄,老道士有說什麼?」

盛年搖搖頭道:「也沒什麼。丁師弟,你要沒有其他什麼事情,就先在這兒住上一陣子再說,怎麼樣?」

丁原苦笑道:「實話不瞞盛師兄,現在,我除了兒時與娘親一起住過的那間老屋以外,的確是無處可去了,留在這裡,和你還有布衣大師、雷老爺子作個伴,倒也不錯。但我答應要陪年旃去大雪山萬壑谷,問絕情婆婆討要雪魄梅心,再怎麼,也得先把這事給辦了。」

盛年聽完一皺眉,沉默不語的起身踱了幾步,從角落裡又拎起一壇酒,才回到桌邊坐下,「啪」的一聲擊開了封泥,喝了一口還是沒說話,神色卻頗凝重,似乎在考慮什麼難解決的麻煩。

丁原望著盛年,忍不住道:「盛師兄,有什麼問題嗎?你是不是覺得有什麼不對的地方?」

盛年放下酒罈,一雙炯炯有神的虎目,凝視丁原道:「丁師弟,儘管說絕情婆婆也是魔道中人,可她一生僻居大雪山中,並沒有犯下什麼令人髮指的惡行。

「那雪魄梅心,說起來,也算是天生天養的珍品,可近千年來,始終由萬壑谷一脈悉心照料呵護,你與年旃就這麼闖上門去,要從別人手裡硬奪來,恕我直言,跟強盜搶劫沒多大區別。」

丁原一怔,沒想到盛年會說出這番義正詞嚴的話,來數落自己。

在所有熟悉的人當中,丁原最欽佩的就是盛年,雖說有時難免覺得這位師兄行事太過古板剛正,可奇怪的是,正因為盛年如此,才更令他心折不已。

丁原學是學不來的,也不肯學,然而盛年坦蕩磊落的胸襟氣度,卻早已深植於心。

換個人這麼說,丁原未必肯聽,也未必當回事,但盛年神情凜然,語重心長,字字都有千斤的分量,不由得他不重新好好思量一番。

丁原沉吟道:「盛師兄,小弟還真的沒有想到太多,只覺得老鬼頭受了九十年幽禁之苦,又失去肉身,實在有些可憐。再加上他這人其實也不算太壞,所以才動了幫他的念頭,你這麼一說,我還真不曉得該怎麼辦才對了。」

盛年見丁原肯聽自己勸告,心中感到寬慰,溫言道:「丁師弟,你想幫年旃重塑肉身用意是好的,只是幫的方法不太妥當。無論我們有多麼堂皇正當的理由,也不能強人所難,奪人所愛,咱們錚錚男兒立於天地,總該求得問心無愧。」

丁原肅然道:「盛師兄,你教訓得是。比起你,小弟可真是差遠了。」

盛年笑道:「你這麼說,豈不要愧煞我,我們兄弟間,可用不著溜須拍馬的那套。」

丁原哈哈一笑,然後問道:「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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