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部曲 第一集 甲 天道如幻 第十章 天道

話音落時,幻象盡滅,大羅山頭又恢複先前景象。

那株蒼松依然傲立,就如從未折斷過,而石碑上更無一字。

風平浪靜,天清雲緲,丁原的心頭被那話語重重一敲,猛地醒來。

就見在蒼松下,不知道何時立著一名雪袍老人,鶴髮童顏,仙風道骨。他白髯飄灑,衣袂輕漾,右手握著一柄拂塵,赤裸雙足踏在五色雲間。

這老人正含笑望著自己,深邃如海的眼中,充滿看徹世情的睿智與明悟,卻還藏著幾分惋惜、幾分欣喜。

丁原似乎尚未完全擺脫適才的幻境,茫然問道:「你剛剛說什麼?」

雪袍老人微笑道:「丁原,你不是已經聽見了么,之所以再問,不過是因為你還未理解,對么?」

丁原宛如受了老人的催眠,怔怔點頭,道:「你是誰,為什麼在這裡?」

雪袍老人道:「萬物本虛,你又何必在意老朽是誰。我在這裡,不過承受天命,守候你的到來。」

丁原奇道:「我?」

雪袍老人油然答道:「若不是你,會是其他人。既然你來了,老朽等的便是你。」

丁原似懂非懂,說道:「好吧,就算是我,可你為什麼要等我?」

雪袍老人啞然失笑道:「為什麼?你可以先告訴我,你為什麼找上老朽?」

丁原搖頭道:「我現在腦子裡亂如麻團,沒心思和你打玄機。」

雪袍老人被丁原頂撞也不生氣,問道:「丁原,你從大羅山下一路行來,如今可否告訴我何謂天道?」

丁原一怔,沉思良久才道:「我不知道什麼是天道。小時候不懂,後來在翠霞派修仙數年,漸漸以為明白了。可現在卻忽然發現,我明白的東西都不過是皮毛幻象,天道究竟是什麼,實在無法用言語表述清楚。」

雪袍老人彷彿早知丁原的答案,含笑道:「見山是山,見山不是山,見山還是山。丁原,你已經明白的比常人深出許多。若非你未能破解心魔,過得『歸真』一境,你的回答該會更簡略些。

「其實天道並不難解,歸根結底不過是個『無』字。故而一切悲歡喜怒、不平不公皆非天生,而由人心。大道無為,便如日月星辰永恆冥冥,只依其本原運行,非關善惡,無謂愛恨。卻深蘊因果,庇藏平衡。可惜你無法超脫紅塵諸般虛幻,仍不能找到其間真諦。」

丁原默默思索老人的話語,直覺得在這些玄奧晦澀的字眼裡,隱藏著最樸實的真意。

如果大道無為,非關善惡,無謂愛恨,那麼天道是否還有正義公允可言?難道所有的答案,只在「深蘊因果,庇藏平衡」八字之中,又或歸根結底於一個「無」?

他耳中聽聞雪袍老人再問道:「那麼,你可否回答何謂道魔?」

丁原不假思索的道:「人間無道,道只在天;人間無魔,魔只在心。」

雪袍老人的面容上露出會意微笑,頷首道:「很好,有此一念,即是仙緣。最後一問是想請教你,何謂仙?」

丁原笑道:「你若早一日問我,我會告訴閣下長生不老、逍遙自在者便是仙。可現在我卻已明白,仙、人本無別,所以仙也有喜怒哀樂,與常人無異;仙也有千姿百態,與你我相同,只是勝在忘一歸真、超脫濁世而已。」

雪袍老人拊掌笑道:「妙哉,善哉,不枉你一路參悟之艱,能答出兩道半的問題,已屬難能。須知天機不可泄漏,天道也只可意會不能言傳,因此老朽才傳下仙圖而非書卷,你能領悟這麼多,已越凡俗。」說著,雪袍老人拂塵,在丁原頭頂輕輕一掃道:「算作褒獎,老朽便再助你一臂之力。」

「叮」的如鳴仙樂,丁原頭頂三花聚起,五氣朝元,全身散發柔和渾厚的白色光華。

丁原卻是心境恬淡,神色淡然,只聽雪袍老人道:「丁原,你已臻大乘之境,天門不遠。有朝一日盡棄執著,即可歸真。紅塵紛擾還要好自為之,勿墜心魔,枉費了今日造化,這就去吧!」

丁原一怔問道:「我這就有了大乘修為,為何全不需修鍊度劫、耗費百年光陰?」

雪袍老人搖頭道:「誰說羽化成仙便需皓首窮經?修仙即是修心,鍊氣只是下乘。不能體悟天心,縱是有搬山移海之能,又焉能登天?凡間道魔殊途同歸,最後還不是落在其心歸真之上?」

丁原猶如醍醐灌頂,恍然道:「小子受教,修仙既是煉心,則忘情,大乘亦都是虛表,惟其心中一點靈性才是明燈。」

雪袍老人笑道:「這就對了,怕只怕你今日悟,明日忘。切記,切記!」

丁原罕有的恭敬一禮道:「小子告辭了,只是不知你我是否有緣再能相見?」

雪袍老人道:「有此一緣,你還不知足么?他日之事,留待天意人心,非老朽今日所能回答。」

丁原微笑道:「可小子還有一個疑問您一定知道,那就是小子在此究竟待了多久,大羅山外不會已是白雲蒼狗換了人間吧。」

雪袍老人笑道:「這麼多問題!你看看這裡還是大羅山么?」

丁原一呆,身周無山無海,儘是一片無垠虛空。

雪袍老人道:「你在大羅山中可說已有千年始悟真諦,也可說不過彈指已得天心。去吧,濁世滔滔方為熔爐,守心如玉天道咫尺。」

聲音越來越遙遠,雪袍老人的身影也漸漸淡去,丁原的眼前白光一漲,再看時,竟已回到潛龍淵中。

丁原仍在出神回味,不防耳邊年旃的聲音叫道:「娃娃,你怎的又回來了?」

丁原被他的喝叫聲拉回現實,舉目望去,就看見年旃站在數丈開外,驚疑不定的打量著自己。他的元神比先前凝斂許多,光華也顯得更濃更深,顯然已服用了朱丹。

潛龍淵里黑霧瀰漫,空寂得只有年旃的餘音回蕩。

丁原微微一笑,回答道:「老鬼頭你吵什麼,我不過是去大羅仙山轉了一圈。」

年旃瞪大眼睛,難以置信道:「你小子是說……那畫卷之山,便是天界仙山大羅?」

丁原點點頭道:「信不信由你,不過你現在也沒法再跟我爭了,畫卷已毀,仙山已逝,我自己都不能再回去了。」

年旃又是懊喪又是心疼不已,他的眼光怎會看不出丁原已有了脫胎換骨的變化,天庭晶瑩如玉,雙目神光斂收,已是返璞歸真的境界。不用說,那定是《曉寒春山圖》帶來的好處,可恨自己僅差半步,否則如今得意的就該是他了。

丁原望著年旃心有不甘又無可奈何的模樣道:「老鬼頭,我勸你還是別再打什麼鬼主意了,不如想想如何與丁某聯手衝出潛龍淵,才是正途。」

年旃怎麼不明白這個道理,然而心頭這口氣實在難以咽下,忍不住狠狠一拳轟在黑霧上,大吼道:「氣煞老子了!」說著,雙拳接連轟出,只激得霧光聚散,罡風滿地。

丁原知道年旃要發泄一下,也不理他。

可年旃的耐力真算頂尖,一口氣轟出七八百拳才肯住手,微微喘息著,望向丁原道:「小子,算你狠!」

丁原搖頭苦笑道:「可惜可惜,真是可惜。」

年旃一楞問道:「可惜什麼?」

丁原道:「當然是你剛才浪費的那些拳勁,若是轟在伏魔大陣上,怎樣也帶點響聲,白白耗費在這兒,我看了都替你心疼。」

年旃聽出丁原話語里的奚落,怒道:「老子有的是魔氣真元,我打我的,干你屁事!別以為你得著了天道,就一步登天,老子一樣能叫你萬劫不復!」

丁原半是被激起傲氣,半是想證實如今修為,眉宇一揚,故作不屑道:「老鬼頭,有種你就試試,光說不練的嘴巴式,丁某見多了。」

年旃怒髮衝冠,不管三七二十一,照著丁原就是一掌,青色的罡風跌宕,尖嘯撕裂重重黑霧,聲勢驚人已極。

丁原不驚反喜,他的心頭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清晰的把握住年旃掌風的變化,在他眼裡所見的,似乎不是什麼青色罡風,而是自然間最原始簡單的軌跡運動,如水流,如風起。

丁原知道自己至少有三種方式,能夠在年旃掌風擊到前閃開,可他卻有意選擇了硬撼。

左拳宛如行雲流水輕盈點出,右拳卻重如山嶽緩緩橫亘,一快一慢、一剛一柔相得益彰,將二十二字拳中的「月」字訣,演繹得精采紛呈,近乎完美。可惜曾山不在此處,不然也勢必擊節叫好。

拳掌相擊,並沒有爆發出意料之中的轟鳴,丁原左拳猶如浩瀚滄海,年旃驚人的掌風擊了進去,竟似泥牛入海,全無聲息。

丁原右拳這才推出,似重實虛卷裹住激蕩罡風,一古腦反湧向年旃。

年旃大吃一驚,他萬沒料丁原消失一陣,歸來之後居然強橫如斯,迫不得已雙掌齊出,勉力接住「月」字拳的後招。

「轟」的一聲,兩人身形俱都一晃而退,彼此對望一眼,已然清楚了對方實力。丁原更是又驚又喜,心底不住輕聲叫道:「大乘,大乘,原來我真的已有大乘修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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