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部曲 第一集 甲 天道如幻 第三章 悵恨

就在阿牛與淡言真人遠赴南荒之時,翠霞山卻出了一樁大事。

三月一個晚間,坐忘峰後山驀然霞光沖霄,沉寂千年的潛龍淵里風雷大作,黑雲鼓嘯,竟射出耀眼奪目的七彩光芒。整座山峰都如遭遇地震,發齣劇烈的顫動,甚至遠在百里之外猶能感應。

正當千多翠霞派弟子驚疑不定,潛龍淵中突然噴出一束白光,風馳電掣扶搖九天。

那白光的最前端,赫然是團紫色光焰,披霞爍火,璨如星辰,直插深邃蒼穹,倏忽不見。

大約一炷香後,所有的異象逐漸消失,潛龍淵重又恢複往昔寧靜,便似什麼也未曾發生。

那些被巨大轟鳴與絢爛霞光驚醒的翠霞弟子,卻了無睡意,相互打聽詢問。

奇怪的是,淡怒真人與各支首座卻對此事諱莫如深,又著人將潛龍淵一帶封鎖,再不準門下弟子隨意接近。

越是這樣,眾弟子便更是好奇。不久,又從飛瀑齋傳出,當夜輪值後山的羅和身受重傷、閉門靜修的消息,大家越發覺得非同尋常。

儘管淡怒真人下了噤口之令,然則私下中,各種說法卻在翠霞山流傳開來。

有說是潛龍淵中有異寶出世,故有霞光開道;有說是九十餘年前,被囚禁在潛龍淵中的冥輪老祖年旃,終於修成正果,羽化飛天;還有人想到兩年多前,後山曾有類似異象出現,也不曉得是否有所關聯?

最邪乎的說法,竟搬出八百多年前的典故,說是本門的開山祖師曾有遺言道:「龍起翠霞,天劫蒞臨。」

一時人心惶惶,不知吉凶,每人的臉上都少了幾分笑容。

可轉眼在忐忑不安里捱過十餘日,翠霞山並無異事發生,更不見什麼祖師爺預言中的「天劫」蒞臨。眾人緊張的情緒又漸漸鬆弛,談論此事的人,也日漸少了起來。

這時,淡言真人悄然返山,帶回另一個不怎麼好的消息。雖僅限翠霞派長老耆宿知曉,然而全山的防衛,卻驟然比平日嚴密許多。底下尚不知情的那些弟子,不免又疑神疑鬼,相互打聽。

這日,黑雲壓月,星辰晦暗,距離「龍起翠霞」之事,已過去足足半月。但翠霞山的氣氛,卻一日比一日緊張,各支都增加了巡山守夜的弟子,讓人感到一股山雨欲來的味道。

在碧瀾山莊的一棟朱樓,與這兩年來的每個晚上一樣,依舊是燈火皆無。

早先在小樓主人閨房窗口前喈喈不休的那隻彩羽鸚鵡,也不見了蹤影,除了樓外偶爾響起的打更聲,一片靜謐。

一道淡淡身影,掠過院落中孤寂盛開的千盞繁花、百株古松,如同清風般飄入朱樓,竟驚不起一點塵埃,更遑論四周守夜的翠霞弟子。

那道身影似乎也不欲驚動旁人,無聲無息進到小樓原先主人的閨房中。

雖說裡面是一團漆黑,伸手不見五指,可那人的炯炯目光一瞥之下,已將屋內情景盡入眼帘。

果然不出乎意料,屋中沒有其他人,而所有的傢具擺設,卻一如主人在時纖塵不染。

那人靜靜在窗口佇立良久,一對星目凝望著對面牆上懸掛的畫像,俊朗英挺的臉上,浮現起一絲無法形容的無限悵恨。

在那幅畫卷上,一名容顏嬌艷、巧笑倩兮的紅衣少女婷婷玉立,明澈的秋波脈脈,彷彿也在注視著屋中人。

雕欄玉砌依舊,只是朱漆已經黯淡。空蕩蕩的小樓寂靜無語,默默陪伴這褚衣青年獨立窗頭。

許是觸景生情,或是壓抑太久,一幕幕縈繞夢中千百回的舊時景象再上心頭。往日少年意氣,鮮衣怒馬、快意恩仇,如今九死一生、心境難言;以往執子之手,但求偕老,而今孑然一身、落寞滿樓。

不過是兩年光陰,竟一變如斯。

當日潛龍淵上一場激戰,平亂仙劍龍吟山動,震懾四海,而自己也力竭心死,墜入深淵,只當是大夢一回,卻猶如昨日。

終於,褚衣青年發出一記幾乎輕不可聞的嘆息,竟是要將這多年的怨恨不甘、思念掛牽盡皆傾瀉。

忽然,在他背後所負的皮囊里,傳出低低譏笑道:「你像個傻瓜站在這裡半晌不動,卻嘆的什麼氣?若是想報回前仇,只管拔劍橫衝,現今的碧瀾山莊,又有誰人能攔得了你?」

這聲音嘶啞蒼老,低沉沉壓縮成束,傳入褚衣青年的耳中。

褚衣青年靜默片刻,同樣以傳音入秘道:「我的事情,我自己會解決,不勞你老兄操心。」

那聲音不滿地哼了聲道:「算老夫多事,倘若不是看在你我兩年交情,和助老夫脫困的分上,嘿嘿,我還懶得管你。」

褚衣青年冷冷道:「記著,翠霞派縱與你有深仇大恨,也已事過境遷,今天晚上,你不得藉機出手胡亂傷人,否則休怪我翻臉。」

那聲音冷笑道:「你要脅老夫么?若老夫真箇動手,讓翠霞山赤野千里,你也未必攔得住!」

褚衣青年不為所動,淡淡道:「老鬼頭,也不怕風大閃了你的舌頭,一個曾老頭,你就未必是其對手,不信我的話,你儘管試試。」

那聲音嘿嘿道:「我們那日衝破伏魔大陣,脫困而出時,就不見曾山的蹤影,說不定他大劫已至,早就完蛋了。」

褚衣青年的眼中精光一閃,竟似照亮這漆黑的屋子,徐徐道:「連你都沒死,他怎麼可能有事?你再亂嚼舌頭,小爺便扔你回潛龍淵,九十年後再來找你。」

那聲音怒道:「老夫這麼一猜也不成么?哼,你別以為救了老夫出來,老夫就須對你俯首帖耳。待我有朝一日,恢複肉身,總教你曉得老夫真正的厲害!」

褚衣青年微微笑道:「好啊,我也沒求著你老兄跟在我屁股後頭轉悠,你要是不耐煩了,儘管請便。」

那聲音怒火沖沖的破口大罵,一氣呵成,半炷香也沒間斷。

褚衣青年也不理他,走到窗側的梳妝台前。台上被收拾得一塵不染,應是經常有人打掃整理,那些女孩家的雜物歸放得整齊有秩,好似隨時守候主人的歸來。

褚衣青年輕輕吐了口氣,低聲吟道:「半生金戈半生花,亦無風雨亦無晴!」語氣滄桑壓抑,蘊含說不出的怨怒與緬懷。

那聲音許是罵累了,又或因對方始終沒有回應未免無聊,忍不住轉開話題,問道:「這是誰的鳥詩,好像有點味道。」

褚衣青年道:「這是我以前在一幅畫上看到的,也是小時候常聽人念起的詩句。你這粗人卻又能懂什麼其中韻味?」

那聲音勃然大怒,臭罵道:「混小子,你爺爺我認字讀書的時候,你娘還在你娘的娘的娘的娘胎里待著,老夫喝過的精血都比你飲過的水多,憑什麼說老夫不懂?」

褚衣青年也不生氣,嘿然道:「年紀大些就必然能明白么?你可知什麼是兩情相悅之歡,什麼是相思斷腸之苦?和你這與和尚差不多的老鬼頭談論這些,就如同對牛彈琴。」

那聲音被褚衣青年的話嗆得不輕,半晌才咕噥道:「你曉得什麼,老夫年輕時也風流倜儻過,不過是為煉神功斬斷情慾罷了。」

忽然褚衣青年神色微動,輕輕道:「有人來了。」

那聲音不耐道:「當老夫的靈覺比不上你么?不過是個女人,又怕什麼?惹火了老子,就乾脆把她做了,吸干她的精血,也算是大出口鳥氣!」

褚衣青年冷然道:「她是姬欖的夫人和婉,父親便是燃燈居士,你不能動她。」

那聲音一怔,問道:「怎麼,你當老夫會怕姬欖和燃燈那火秧子?」

褚衣青年道:「你怕不怕他們我不管,總之今晚你不得胡亂出手。」

這個時候,樓下才亮起了燈籠,接著腳步輕響,有人沿著樓梯上來。

那聲音問道:「你想在這裡等她?」

褚衣青年道:「有一些話,我想問問她。」說罷,閃身到床邊的簾帳後。

他剛一隱身,閨房的門被人輕輕推開,屋外燈籠的光暈照了進來,亮起一蓬朦朧的光華。

一名婦人提著燈籠,又攜著一隻竹籃走了進來。她並未察覺屋中居然早有人在,如往常一樣,先點起桌上的燭台,而後在椅子上靜靜坐下。

那婦人望之如四十許人,容貌姣好端莊,面含幽色,環顧著屋中景物。

須臾之後,她輕聲自語道:「雪兒,娘親今晚又來看你了。雖然你人已不在,可屋子裡的東西,娘親未曾動過一樣,總想著有一天,你能回來看看。」

她一面說著,一面將竹籃里的水果擺放到桌上道:「這些都是你往常喜歡吃的水果,娘親今日下午又採摘了些來,便放在這裡,你隨時回來都能吃到。」

褚衣青年藏在簾帳後,聽著婦人輕語,思量道:「自古父母疼愛兒女之心總是一樣,雪兒終究還是有娘親在挂念她。可我如今,雖然得脫絕地,舉目天陸無一親人,又有誰在挂念於我,只怕大家早把我給忘記了!」

那婦人又道:「這兩日翠霞山的戒備更加嚴密,連後山都增派了不少人手。你爹爹與爺爺連日奔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