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部曲 第二集 乙 翠霞仙戀 第六章 觀微

日上三竿,盛大的祭天拜祖儀式,在淡一真人的主持下舉行。

上千翠霞派弟子聚集在飛瀑齋後的「百丈坪」上,各依所屬支系呈扇形井然肅立,遠遠望去六色錦衣幻如花海,煞是壯觀。

相形之下,丁原與阿牛這一支最為寒磣,刨去老道士底下居然只站了這麼兩個人,連人數素來精少的淡嗔師太門下也有二十多人。

丁原曾聽阿牛提起過,早年老道士門下還有幾個弟子,最近的一個便是盛年。但這些人或早已出師,或久不見行蹤,如今紫竹軒里竟只剩下這師徒三人。

丁原有心在人叢里找尋姬雪雁的蹤影,可惜當中隔著飛瀑齋一支的三百餘名弟子,人影綽綽,哪裡還看得見?

正月十五乃天陸元宵佳節,對於翠霞派而言卻更有另一層含意:傳說中翠霞的開山宗師青霞真人便是這一日生辰,故此從翠霞派第二代掌門天虛真人起,就將翠霞劍會定在這一日開始。

劍會的主要內容便是各支弟子間的藝業比試。由於四代同堂,門下逾千,因此參加比試的弟子首先按照輩分劃分成數個組別,然後再由各支長老抽籤決定各人所在小組。

上三屆劍會比試的綜合成績可作為本次比試的參考,從中選拔出數十名種子高手,直接跳過小組比試而進入淘汰輪次。

阿牛屬於翠霞派「無」字輩,以往從未參加過劍會的比試,所以這次被分在「無」字「丙組」,同組的另有五人,皆是其他各支的無字輩弟子。

若是阿牛能僥倖贏得小組頭名,即可進入無字輩的前三十二名,與十六種子高手之一捉對廝殺,勝者挺入八強,直至最後的勝者。

不過阿牛自己可沒想這麼遠,近年翠霞派英才輩出,他在同輩中算來入門甚晚,能夠在丙組裡掙得一兩場勝利就算不錯了。

劍會頭天上午照例是由翠霞六仙率著門下弟子,在早早修建好的六合法壇上祭拜天地與翠霞歷代宗師先人,以示不忘根本。

儀式固然莊嚴肅穆,可對丁原來說,時間一長未免就有點無聊了。

他自幼四海漂泊散漫慣了,即使在紫竹軒淡言真人也從不管他,如今像木樁子似的在太陽底下一站幾個時辰實在難受!

起初的新鮮勁一過,丁原就覺得這也酸那也麻,其實以他今日修為就是站上三天三夜也絕不會有事,完全是心裡作怪。有心想和阿牛說幾句話,可不到三丈的地方就是六合道壇,自己就在那六個老頭老太的眼皮底下。不要說張嘴說話,就是眼睛眨巴一下,怕也被他們看的清清楚楚。

而且在六合道壇周圍還站著三十多位鬚髮如雪、神態各異的「淡」字輩長老。他們早不問俗務,絕大多數時候都在坐忘峰各處洞天福地靜修,又或雲遊四海,如閑雲野鶴,但每五年一度的翠霞劍會,這些平素罕有露面的長老亦盡數出現,令劍會增色不少。

百無聊賴里,丁原忽然想道:「橫豎也是閑著,不如乘這個功夫再修鍊一會兒我的翠微心法。」

半個月前,丁原已經完成了入室篇絕大部分歌訣的修鍊,如今體內真氣已可任意遊走每一處經脈,甚至可隨意念而引發護體罡風。但是最後兩句歌訣「地火無名沖太虛,金沙磅礡走泥丸」,丁原連日嘗試不曉得多少次,卻始終不得要領,險險又要走火入魔。

老道士卻不著急,只說他是火候未到,金水尚不足以抑制地火之攻。丁原也不願向淡言真人求教,這些日子除了睡覺練功,便在琢磨最後兩句歌訣。

他低下頭去,在外人看來彷彿正垂首聽教一般,實際上卻守元抱一,意凝丹田,徐徐催動真氣依照「入室篇」的歌訣遊走。

過不多久,體內的真氣好似漸漸熱起來,彷彿溫暖的春泉在經脈里汩汩流淌。

三個周天后,真氣緩緩注入丹田,丁原也只剩下最後兩句歌訣尚未修鍊。

以往修鍊到這個階段,丁原便開始將真氣上引,但這回真氣卻像灌了鉛一樣朝丹田下沉。丁原心頭一動,察覺到其中的變化,他立即放棄原先想法,小心翼翼的引導著那股真氣朝丹田沉下。

此刻的丹田宛如熔爐一般越來越熱,丁原漸漸覺得自己的身體內宛如有一團熔岩在沸騰,說不出的難受與氣悶。他屏除雜念,守著靈台一絲清明,將真氣緩緩送入丹田底部。

那道真氣漸漸收縮,在丁原的感覺里就好像形成了一個鵝蛋大小的水珠,初時甚是清涼。

但在丹田熱火的灼燒之下,那水珠不停滾動旋轉,溫度亦急劇上升,越來越燙。而原先蘊藏在他丹田內的六十年真氣,此時也像一鍋熱粥般沸騰,丁原的五臟六腑就仿似翻江倒海一樣灼熱難忍。

原來他雖然未曾記錯歌訣,但急於求成之下導致真氣不濟,氣行不暢,已到了走火入魔的邊緣。需知每篇歌訣末尾幾句固然是修鍊成就之時,卻也是九劫降臨之厄,只要一個疏忽大意,天災人禍即可將修行者打入萬劫不復的地獄,豈是兒戲?

況且修鍊的境界越高,劫之兇猛無常亦越盛。丁原平安度過金、木兩劫難免有所大意,居然在日近中天陽氣最盛時,引動體內地火,終失去控制,險些釀成大禍。

此刻丁原雖然人依舊筆直的站立在原地,但身上衣裳早已濕透,淡淡的水汽不停朝上蒸騰,身軀也下意識的微微震顫,一張臉更是忽紅忽青,不斷變換顏色。

站在六合道壇上的翠霞六仙自是首先發覺丁原異狀的人,淡言真人與丁原相處經年對這個徒弟的秉性再熟悉不過,一看丁原模樣,立刻便明白定是他偷著運功鍊氣卻出了岔子。

淡言真人臉上青氣一閃,以傳音入密的神功低喝道:「丁原!」

他這一聲連嘴唇也未曾動過半分,即便近在咫尺的羅和與淡怒真人也沒有察覺異樣,但束集成絲的話音通過無上真力,傳入丁原耳朵里,何啻是一個平地春雷?

丁原神志本已迷失,但在淡言真人一喝之下,心頭驀然一醒。

老道士見情勢危急,在那道喝聲里融入了「定心咒」的功法,這才暫退丁原心魔令其一清,不然就是旁人在他耳朵邊喊破喉嚨,怕也沒有絲毫效用。

丁原彷彿覺得自己整個人都由里而外燃燒起來,丹田內那團水珠在不停的熱火蒸發煎烤,偏偏自己的後背上有一片涼意徐徐傳來,可惜太過微弱了點。

丁原心中一奇,立即醒悟到那是背在身後的雪原劍在努力護持自己的心脈。自己怎麼把它給忘了?如今說不得也只好試試了。

當下神隨意走,意念集中在雪原劍上,依稀感應到竹劍微微的震顫應和。

不可思議的事情亦隨之發生:雪原劍上忽然生起一股沁人心扉的清流,自丁原的大椎穴輕柔的流淌進體內,沿著他周身經脈徐徐遊走,所到之處與丁原體內灼熱的真氣不斷融合為一。

起初效用似不明顯,但那清流竟宛若無窮無盡,源源不絕的湧入丁原的體內,在運轉一個周天后注入丹田。

熱浪徐退,清涼漸起,丁原的神志亦逐漸恢複過來,卻發覺這股清流在丹田內周轉一圈後,竟托起那團水珠也似的真氣直衝天關。

彷彿聽見耳邊「轟——」的一聲,丁原的眼前一陣金光晃動,只覺得神思在這一瞬間突然破體而出,沖入無盡的虛空!

原來在雪原劍的護持之下,丁原誤打誤撞終究參悟到「地火無名沖太虛」,一縷元神在真氣的催動保護底下,第一次遊離本體。

不過他畢竟修為尚淺,這感覺又在一瞬間消失。隨著真氣退潮一般迴流,在經脈里跌宕起伏,洶湧澎湃,丁原的元神也回到體內,但他分明可以清晰感受到每一縷清風吹拂過髮絲的痕迹,雖然沒用眼睛去「看」,卻已將周圍數十丈的動靜盡收眼底。

更玄妙的是,丁原察覺出自己的身體從這一刻起,好像與整個天地融為一體,連每一口呼吸都可感應到天地因之產生的細微變化,這種奇妙的滋味實在難以用言語描述,卻又那麼真實的發生。

當真氣回到丹田,竟凝成小團狀不住的旋轉,吸納著儲存在丹田內的六十年真氣。

雖然這般一絲絲的吸納,不曉得要到什麼時候才能將一個甲子的功力盡數化為己有,但至少它已逐漸開始接受丁原的掌控。

丁原並不十分清楚,剛才他已經邁過了無數人終生也不能突破的一道關檻。

芸芸眾生,有意修鍊成仙者何止萬數?但他們當中絕大部分卻只能止步於入室的境界,而無法達到初步溝通天地靈氣的觀微層次。

要知在觀微境界之前,所有的修鍊主要依靠自己刻苦修行,發掘體內潛能,但人雖萬靈之長,亦不過數尺之軀,畢竟有限,惟天地無垠,日月無壽,要突破人的極限,惟有依靠天地之力。

故此,進入觀微境界的修行者,便宛如一個偌大的磁場,一面汲取天地精華之息以為己用,一面開始培育元嬰以期大成。從這個階段起,通向天道的大門才算真正開啟一道縫隙。

丁原抬起頭,迎面正對上淡言真人的目光,木訥里竟透著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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