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葉 第4節

進入六月,鋒面遠離,又是持續晴朗的日子。已到了葛蒲盛開的季節,今年明治神宮內苑的葛蒲預估六月二十日起展開花季。

或許因為距離店面很近,冬子每年都會去觀賞內苑的葛薄。

據說約有一千五百株葛蒲,不過池岸婉蜒曲折,不管從哪裡都見不到全部葛蒲。或許有人會說,若能一次見到一千五百株葛蒲花齊放必然非常壯觀,但,無法全部見到卻反面另有一種趣味。

而,當內苑的葛蒲開始綻放時就到了正式的梅雨季節。

冬子並不像別人那樣討厭梅雨。的確,濕漉漉的天氣會令人鬱悶,可是置身雨中卻又能讓心情平靜下來,也最適合一個人獨自發獃。

即使這樣,今年的梅雨有些奇怪。六月初,氣象局就宣布已經「入梅」,可是過了兩、三天,仍是持續晴天,之後,有兩天的陰霾日子,卻又馬上轉晴,又過了好幾天才開始下雨。

下雨這天的下午,船津來了電話。

「醫療過失委會員有了答覆,我想找你談,今夜能碰面嗎?」

這天,冬子約好和橫濱時代的朋友見面。但是委員會的調查已有結果,總不能拒絕船津。

「我和朋友約好吃晚飯,可能要到九時左右才有空。」

「沒關係。那麼,就在上次去過的新宿車站附近地下樓的酒吧碰面,如何?」

可能的話,冬子不希望在酒吧,而是咖啡店,但,也沒有理由拒絕。

「知道地點嗎?」

「我想應該沒問題。」冬子回答後,問:「結果怎麼樣呢?」

「委員會調查得很仔細,不過好緣並不容易處理,但卻也不至於絕望,反正,見面後再詳談。」

冬子告訴自己:怎麼樣都沒有關係的……

到了傍晚,雨勢轉小,卻仍未停止。提早亮起的霓虹好在飄雨的柏油路面搖曳。

八時半在澀谷的飯店和朋友吃過飯後,冬子前往新宿。每次,要見船津時,冬子總會產生某種緊張。不知道對方又會說些什麼,也許又要被嚴肅的話問;不過,她並不討厭,至少在緊張感之中還另有一種新鮮感。

約定的九時稍過不久,冬子進入酒吧時,船津已到了,正在後方廂座交抱雙臂等待。那種似在沉思什麼事的凝重側臉里,散發出年輕的朝氣。

「對不起,我遲到了。」冬子走近。

船津慌忙抬起臉。似已有喝了一些酒,兩頰酡紅了。「朋友那邊不要緊了?」

「已經吃過飯啦!」

「想喝什麼?」

「白蘭地好了。」冬子因為接下來要談的事,所以點叫了較烈的酒。

船津雙手置於膝上。「今天醫師公會來了聯絡,我去了那邊,發現從結論看來,要求對方賠償似乎相當困難。」

冬子輕輕點頭。

「醫療過失委員會已公正調查過,但是,由於動手術時只有院長一個人,手術的細節問題方面,不得不承認院長的解釋。」

「確實,如幫你初診的醫師所言,各醫師委員的意見也一致,認為應該沒必要連子宮也摘除,但,事實上手術是由院長負責,如果他說切開後發覺債漢很嚴重,也無法反駁。」

「這麼說,院長也被找去問話了?」

「當然,院長也被委員會換去查問。雖然一般認為沒必要摘除,可是切開後發現出乎意外的嚴重麵筋除,未在當場見到的人,無法肯定絕對是過失,當然也不可能追究其責任。而,依醫師委員所言,如果保留被摘除的子宮,還可用來判定。」

「子宮還保留嗎?」

「當然沒有。」

就算是為了判斷手術是否適當,一想到自己的子宮被很多人仔細觀察,冬子也不禁毛骨驚然了。

「反正,手術乃是屬於密室作業,除了當事者之外,詳情如何無人知道,何況,若當事者處理得不留下證據,更是無從調查,若依證據優先的觀點追查,當然會碰壁了。」

櫃檯前面有很多客人,但,廂座這邊只有他們兩人,不必擔心被聽見談話內容。

「這麼說,這件事已經不了了之了?」

「不,不能這樣說。二十多歲的年紀,罹患子宮腫瘤通常不會連子宮一併摘除,問題是在於手術前的癥狀嚴重程度如何。」

當時的確在生理期間會腰痛,而且出血相當多,但是,冬子並不想告訴船津這些。

「也許醫師委員會直接問你這些事。」

「但,若不知實際的手術情形,豈非也沒用?」

「或許是這樣也不一定,但,所謂的腫瘤象是有如青春痘一般,健康的婦女也都多少會有的。」

「青春痘嗎?」

「這麼說也許有點言過其實,但,腫瘤乃是良性的腫瘤,就算形成,也不會像癌細胞那樣擴大、致命,因此即使有腫瘤,也不見得必須摘除。」

聽過醫師們的說明,船津似乎也得到不少知識。

「通常是因腰痛、腹脹才發覺,但是大多數是子宮因懷孕而擴大時才發覺。」三年前懷孕時,冬子並沒有這樣的感覺。

「也因為這樣,雖說同樣是腫瘤,有的是愈早摘除愈好,有的則不去理睬也沒關係,可謂千差萬別。

「那麼,是否摘除要根據什麼來決定?」

「問題就在這裡。一般是劇烈疼痛,有較大硬塊、貧血,再配合年齡來分析,由每位醫師自行判斷。只不過,最近摘除腫瘤的手術明顯增加,而且幾乎是連子宮一併摘除。關於這點,醫師們的意見也有分歧。」

「你的意思是……」

「也許我的舉例不倫不類,但,摘除腫瘤就像挖番薯一樣,必須把根上纏結的很多鬚根除去,所以有一方意見認為,既然要摘除,就得連子宮一併摘除才算完全的手術。相反的,有些醫師認為只要摘除目前的病根即可,子宮部分應該保留。若以徹底根治而言,前一種方法最新,也最恰當,但,連子宮一井摘除,總是會令人覺得太過分了些。」

船津喝了一日摻水威士忌,接著說:「的確,既然要治病,就必須讓病因完全不會再度複發,不過總不該連根拔除,亦即,如果腳上有膿腫,就把腳踝部位截斷,豈非同樣過分?」

冬子能明白船津的意思。

「因為這次的事,我也才第一次知道,醫學雖然如此進步,還是有很多問題存在,即使只是以治療方法一項而言,什麼情況應該動手術?何種程度只要摘除腫瘤?至何種程度才必須連子宮一併摘除,完全依個案而定,最重要是由醫師自行判斷。所以,選擇醫師等於決定自己的命運!」

「命運……」

冬子想起最初去醫院的時候。當時若去目白的醫院,子宮也許就不會被搞除了。想到這裡,她慌忙甩甩頭。「這麼說,院長的決定也可能是正確的了?」

「有可能……就算據理力爭,最後還是會依病患個人體質的不同為藉口而逃避責任,所以即使委員會直接問你,要追究那位院長的責任還是很難。」

「我一開始就認為不可能的。」

「你自己都這樣說,那就更麻煩了。」

「可是,我們是外行,不該插手專業醫師的領域。」

「你這麼說是沒錯,但是,卻可能有那種因為醫學上並無定論,而擅自施行手術,連不必摘除的子宮也摘除的醫師存在。當然,這應該只是極少數的醫師,不只婦產科,外科或內科都會有這樣的情況存在。」

「內科也有嗎?」

「雖非施行手術,但是讓病患服用不必要的藥物,作不必要的注射……只不過這不像手術的影響那麼嚴重,不容易引入注目。」

冬子記得也曾在周刊雜誌上讀過這類報導。

「目前的保險制度和醫療制度確實很差,如果不做可以不必施行的手術,或讓病患服用多餘的藥物,很多執業醫師會維持不下去,可是,病患就無法忍受了。」說著,船津的聲音逐漸大了。「醫師或許認為這只是單純的賺錢手段,但對病患而言,卻是飲關自己一生的重大問題。」

「我知道。」冬子點頭,望向櫃檯,坦白說,她很希望避開這個話題。「對不起,給你帶來很多麻煩。」

「且慢,還沒結束呢!委員會還希望向你問清楚當時的直接癥狀。」

「可是,結果還是相同吧?」

「或許不能因此要求賠償,或裁定對方的院長必須負責,但,很可能會對其提出警告,再加上又被委員會懷疑,今後他可能就不會再如此輕率行動。」

「那還是算了。」

「你不出席接受委員會的詢問?」

「不!」這次,冬子肯定回答。

「或許向警方提出控訴也可以。」

「不,真的沒必要。」

「我做得太差了。」

「沒有這回事!如果沒有你,我不可能知道腫瘤、手術之間存在那樣多複雜且困難的問題,所以,現在我又增長不少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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