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

這個晚上我和凱莉約好一起吃晚飯——從上個周日以後,這是我第一次見到她。

我回家的時候已經六點了。我很擔心她今晚又會臨時變卦,還好給她打電話的時候她接了,朝我發了一通火。我讓她消了消火氣,然後告訴了她今天發生的一切。她立即對我的遭遇表示了同情和氣憤,毫不猶豫地答應一起外出共進晚餐,儘管之前她說寧願在家裡做飯也不想出去。

我七點接上她,然後我們去了碼頭的一家海鮮飯店。那裡的海灣風光迷人,烏賊肉風味獨特。整個晚上,她都沒有提起伊萬的「暴行」,我當然也不想主動挑起這個話題。我們一直在談論霍恩巴克案以及我和頭兒的談話。

她穿著一條低領的綠裙子,非常襯她的身材和眼睛,看上去美極了。一見到她,我下午在法院產生的壞心情頓時消散了不少。

我們點了酒和烏賊沙拉,吃著法國酸麵包。她提醒我弄掉灑在膝蓋和地板上的麵包屑。我認為這是好兆頭。她總是嘮叨著讓我注意禮貌舉止,但都是一些積極的建議——表示關心和親切。這種熟悉的親密感是我最需要的東西。

沙拉端來了,我們安靜地吃著。我抬起頭,無意中看到凱莉正托著腦袋。從這個角度看去,她的臉部線條十分完美,銅色的頭髮在柔和的燈光下如流水般閃耀著光芒。一股柔情湧上我的心頭,我說道:「我說過你有多美嗎?」

她微笑著說道:「不止一次,但是我對你的審美眼光一直有懷疑。」

「不是我的,也許是你的。」

「嗯,我有時候也會疑惑。」

「關於你怎麼看我?」

「不是那個。只是關於你。」

「關於我什麼?」

「你到底是誰;你那個亂蓬蓬的腦袋裡到底有什麼。」

「我的腦袋裡全都是你。」

「是的,我知道。可是為什麼?」

我壞笑著看她:「你知道為什麼。」

「我是認真的。」她說。

「我也是。」

「就是為了性嗎?在乾草上打滾兒?」

「繼續,」我說道,「你知道我愛你。」

「但是原因呢?就是因為我的父母都是通俗小說家?」

先前的好氣氛開始變了,我感覺到有什麼我不喜歡的事情要發生了。「當然不。這算是什麼問題?」

「通俗小說對你意義重大,」她說,「可能你自己還沒意識到。如果我的親戚們是醫生或者社工,你還會這麼苦苦追我嗎?」

「凱莉,你在說什麼?我追的是你,不是你的父母。尤其不是你的父親。」

「不要又開始在我面前談我的父親。」

「我沒有準備又開始。我只是試著……」

「為什麼結婚對你那麼重要?我們這樣相處得很好。」

「我是個很傳統的人,這就是原因。」我說道,聲音里不由得有了一點兒惱怒,「在我的家鄉,相愛的人們都會結婚的。」

「我不確定現在是不是還必須得這樣。」

「不這樣嗎?你結過一次婚,不是嗎?」

「是的,那是個天大的錯誤。」

「所以你認為和我結婚也是個大錯誤。」

「我沒有那麼說過。」

「或者你並不愛我,是不是?」

「我愛你,按我的風格。」

「這是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愛你,非常愛你,但是我不了解你,我不知道你是誰。」

「你當然知道。我就是一本打開的書。」

「我以前是這麼認為的,但是現在……」

「現在什麼?」

「我發現了一些事情。」她說,「嫉妒,我從沒想過你的嫉妒心這麼重,如此緊張我們的關係,用挖苦來對付我的父親……如此的堅持不懈,毫不留情。」

「我沒有堅持不懈。」

「但是你有。你非常的大男子主義。」

「大男子主義?我嗎?」

「是的,你有某種超強的男性支配欲。你要讓所有的事情按照你的想法來,否則對你就不是好事情。」

我放下叉子——我故意重重地放下,因為鄰桌的人已經在往我們這裡看了。

「那不是真的。」我說道。

「你遇見一個女人,決定她是你想要的,沒過幾天就決定向她施壓要求結婚。多麼有男子氣概啊!你從來沒有關心過我想要什麼。」

「我以為你需要我。」

「你怎麼會這麼想?你不知道我是誰,你對我的了解並不比我對你多。你對我的所有了解就是我是兩個通俗小說家的女兒。你愛那些通俗雜誌,小男孩,要是能把你想要的一切都打包在一起可不是很好嗎?」

「真是一派胡言。」我說。

「是嗎?第一次見面,我什麼地方吸引了你?」

「你吸引了我。是你這個人。」

「不是我的背景嗎?不是因為我們是在一個通俗小說大會上認識的嗎?」

「聽著,是你自己來找我的,記得嗎?怎麼來的?你母親寫私家偵探小說,你告訴我你從孩提時代就迷上了偵探。那麼我哪裡吸引了你,嗯?」

「我不否認是你的職業。」

「好,然後呢?」

「但我還沒有想好和一個臭名昭著的私家偵探共度餘生。我不願意考慮長遠,那對我不重要。」

「你是說我配不上你?」

「我不知道,」她說道,「我只是試圖了解你是誰,你為什麼這麼需要我;我只是試著想清楚我們的未來會是什麼樣。」

「聽起來像是你已經做了決定。」

「你的大男子主義又來了。為什麼一到你不喜歡的事情,你就直接跳到結論上面?」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腦海中一個詞兒也蹦不出來。

周圍的人們看著我們倆。當我們意識到的時候才發現我們倆的說話聲音已經變得很大了。濃重的火藥味在我們之間瀰漫著,我們同時發現了這一點。凱莉移開目光,看著面前的沙拉碗。我又拿起叉子,鋼齒向上,像一個落敗的海神。

「我不想吵架,」她小聲說,「不說這個話題了。」

「好的。不說了。」

在沉默中,我們吃完了晚餐。凱莉挑揀著食物,我強迫自己狼吞虎咽地吃完了麵包、沙拉和啤酒。喝咖啡的時候,我提了幾個話題,不過不太奏效。我們各懷心事,很長一段時間都毫無交流。我想也許這樣更好。我感到低沉、無助和困惑,覺得比下午在法院的時候還鬱悶,也許此刻是這個糟糕的一周中最難過的時候。

在回鑽石高地的路上,我們的的確確一共只說了十個字。「你要我把暖氣打開嗎?」我說。

她說:「好。」就這麼多了。到了她家,我陪她走到門口。霧氣籠罩著我們,黑暗中街燈和公寓的燈光朦朦朧朧。天氣有些冷,不過也敵不過我們之間冰冷的關係。

我說:「我猜你不會讓我進去。」

「我寧願你今晚別進來。」

「改天呢?」

沉默。她在錢包里翻找著鑰匙。

「明天大部分時間我都待在羅斯。」我說道,「就是那件婚禮的事情。但是我們周日可以來點兒什麼活動——如果你希望的話,去慢跑也可以。」

「我不這麼認為。周日我很忙。」

「做什麼?」

「那是我的事,不是嗎?」

「和吉姆·卡朋特的另一個約會?」

又爆發了,我沒打算這麼說的。但是她也沒回應。她彎腰用鑰匙開了門。

「凱莉,你看,我很抱歉……」

「我也是。」她說道。她挺直身體吻了我的臉頰,姐妹般的吻,嘴唇冰冷得要命。「明天小心,不要再出亂子了。」

「我不會的。我會給你打電話的,好嗎?」

「晚安。」她說道,轉身進門鎖上了。

我站在那兒大概有半分鐘,在寂寥的霧中瑟瑟發抖。我裹緊了身子,回到家,孤獨地睡去。

周日早上,我七點起了床,像一頭熊一樣在房間里亂轉。我必須吃點兒東西。我吃了兩片熏牛肉三明治、一些吃剩的肯德基炸雞、一個蘋果,喝了一夸脫牛奶。一頓狂吃後,我覺得自己又油膩又臃腫,難受極了。如果這個時候正好有人闖進來,我肯定會跳起來,撲過去,向他咆哮和撕咬。

昨晚飯店的一幕仍歷歷在目。凱莉確實什麼也沒有對我說。在遇見她之後不久,我特地解剖了自己。我已經拒絕了這種影響。的確,通俗小說是我生活中一個很重要的部分,影響了我整整三十五年。我也承認退休後會嘗試把自己經歷過的偵探故事搬上雜誌。但是我不會允許通俗小說來控制我的感情。我不會因為凱莉和那些泛黃的老雜誌以及撰稿人有聯繫才愛上她。

大男子主義——那些也是垃圾。我不需要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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