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那天下午四點五十分,我在聯合路公共汽車專用的紅色停車區域內把車違章停下來,緊靠拉格娜路。霍恩巴克設計公司在我後面一個半街區的地方,位於戈夫和奧克塔維亞之間,路易斯·霍恩巴克的那輛道奇摩納哥就在前方三十碼處的停車場里。只要警察不來趕我走或者給我貼條,我就處在一個絕佳的位置,能看到霍恩巴克走出來,然後跟蹤他的車。

我把後視鏡轉到能看到後面十字路口的角度想著凱莉。我一整天都在想她;想著昨晚她與英俊的吉姆·卡朋特的晚餐——他和凱莉同歲,而且沒有啤酒肚。我想打個電話給她,但沒有足夠的勇氣。等會兒我到家後再打給她——並不是想看她在不在家,我這樣告訴自己。

算上追查難覓蹤跡的勞倫斯·皮爾斯,今天真是失敗的一天。我打電話給她的理髮師埃克先生,又打給去年和她一起在加勒比游輪上的一個女人,通過她再聯繫到皮爾斯的旅行社,但都一無所獲。我還去了她的秘書伯尼絲·多蘭所住的奶牛場小區,她不在家。大樓管理員告訴我,多蘭已經有幾個星期不在那兒了,但他不知道她去了哪裡。反正她的房租已經付到這個月月底了,所以他也不去管她。

我似乎已經嘗試了所有的辦法,真不知道接下去還能做什麼。現在我的大腦好像停止思考了。今天晚些時候或者明早,我會再檢查一遍布里斯特給的資料。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路上的行人來來往往,大部分是年輕人,擁向聯合路上的酒吧。這兒是人流集中地,城市正中心的時尚區域。天氣轉冷了,有一點兒雲,不過雙子峰或金門沒有要起霧的跡象。感謝上帝,追蹤可是個技術活兒,尤其在晚上,就算視線沒有被干擾也一樣。

五點零四分,路易斯·霍恩巴克出現了。再次感謝上帝,我已經違章停了很長時間,可不想再碰運氣了。我馬上認出了他。他在我後面穿過拉格娜路,身穿淺色上衣,沒系領帶,一條金鏈閃耀在襯衫敞開的領口裡。他和照片上一模一樣,也沒有笑容。他走上人行道,從我身旁走進停車場。

兩分鐘後,那輛道奇摩納哥出來後左轉上了聯合路。他經過我旁邊的時候,我從擋風玻璃中能夠很清楚地觀察他。他在拉格娜路右轉上山。我讓他先開出半個街區的距離,然後掉頭,左右變道尾隨著他。

他筆直穿過百老匯往北海灘方向開去,到了一個離華盛頓廣場不遠的義大利小餐館。我把車停在離他一個街區遠的地方。因為沒有其他空位,我只好又違章停在了公共汽車區域內。然後我尾隨他進了餐館。我猜他大概約了女朋友共進晚餐,但事情並不如我想的那樣。在吧台處,他喝了兩杯,我喝了杯啤酒。然後他一個人找了張桌子坐了下來。我坐在餐館的一個角落裡,看著他點了一份正餐,頭盤、主菜和甜點都有,還點了半升葡萄酒。除了服務生沒人和他說話,他一個人靜靜地用餐。

飯後他喝光了一份白蘭地,抽了三支煙。他離開餐館時已近八點,黃昏籠罩了整座城市。他走到北格蘭特路,獃獃地看著經常在此區域流連的一群反主流文化的年輕人,逛了一會兒商店,光顧了報攤和藥店。我等在街對面,在他後面五十碼左右——只要走幾步就能接近目標。但是跟蹤沒有一點兒收穫,霍恩巴克仍然一個人回到了車裡。

我走回車裡時發現車窗的雨刮上夾著一張罰款單。真可怕。不過這是霍恩巴克太太的煩惱,不是我的。罰款單這類事情屬於正常的業務消費。

霍恩巴克去的下一個地方是俄羅斯山腳下的一個小圖書館分館,借了幾本書。然後他往南到凡尼斯,再往西出了鬧市區,到了北部市場和雙子峰之間的廣闊區域。這一地區建造了一些小的購物場所,離市場路銜接波托拉路的地方不遠。他開進前面的停車場,然後走進隔壁的杜威之家小酒館。

我停在停車場的末端。他可能在這兒約了女朋友,或者只是進去喝一杯;他似乎很愛喝酒。我戴上放在手套箱里的灰帽子,脫下大衣反過來再穿上。這件大衣是正反兩用型的,可以防止萬一霍恩巴克認出我就是先前在餐館裡的人。然後我迎著呼嘯的海風走向杜威之家。

裡面大約有十二位客人,大多數在吧台。霍恩巴克坐在最遠端,一手酒一手煙。他兩旁的凳子都空著,而吧台那兒的三位女士都有伴侶。所以我猜女朋友大概並不存在。已經近十點了,如果已婚男人外面有女人的話,一定會在這個時間去赴約會。到目前為止,霍恩巴克沒有不正常或有罪的行為。該死的,他什麼也沒做。

我坐在靠近吧台末端的地方,呷著啤酒,正好能從鏡子里觀察霍恩巴克。他喝完後點了支煙,示意男招待再來一杯。我覺得他有點兒緊張,但光線昏暗,我不能確定。可以看出他並沒有在等人:沒有瞄手錶或門口。只是無所事事地打發時間嗎?有可能。我現在看到的就是他每晚離開俄羅斯山公寓後的生活——一個人吃飯、一個人開車、一個人喝酒。理由很簡單:因為他不想回家面對霍恩巴克太太,所以五點下班後他一直在外面逗留到午夜。

他喝完第二杯去結賬。我已經在吧台上留下一美元買酒費,跳下凳子趕在他前面離開,他出來時我已經在車裡了。

下一站是哪裡?他發動道奇車時我在想。另一家酒吧?看夜場電影?提早回家?

竟然都不是。他往東回到了波托拉路,然後左轉上了雙子峰。山坡上是片住宅區,路很陡,在雙子峰公園廣闊的叢林間繞成8字形,在山的另一頭盤旋而下。

霍恩巴克從雙子峰路往上駛向公園。看來他不太可能現在回家了,他開過了最後一條交叉路口,也錯過了往北去住宅區的幾條路。我想他是不是又在消磨時間,可能他喜歡在回家前一個人駕車在城裡城外穿梭。

後面沒有車,於是我倒退了幾百英尺,好在轉彎時避免我的車頭燈出現在他的後視鏡里。這裡的景色美不勝收。這樣的夜晚,你能三百六十度地俯瞰整個海灣,舊金山的大橋、璀璨的燈光和建築一覽無餘。公園裡,我們經過不少停在觀景台上的車,車裡的人——可能是情侶——正欣賞著風景。

霍恩巴克自東向西慢悠悠地繞了半個8字。他又點了一根煙。他在公園遠端出現時又讓我吃了一驚:他沒有繼續下山,而是放慢速度向右往另一個觀景台而去。

到了那個轉彎口,我踩下剎車,思考著下一步該做什麼。這是條死路,我可以跟著他,或者在這兒等他出來。後一種選擇似乎更好,我關了車頭燈,滑向轉彎處。但是過了這條路後,霍恩巴克突然轉向觀景台邊上的一排柏樹,道奇的尾燈在叢林間閃爍,不一會兒,車頭燈也消失了。

我追上去,轉了個彎,躲進第二個有樹蔭遮擋著的轉彎處,就在交叉路口前面。我能看見斜前方霍恩巴克的道奇在觀景台上慢下來,最後停在有著凸起護欄的停車坪上。我們之間大概有七十五碼的距離。

現在他要做什麼?也許看看風景,也許思考一些事情,也許等一個人。和所謂的女友夜晚幽會?但是雙子峰公園經常有警察巡邏,因為很多冒險的孩子把這條路作為「情人道」,而且還有一些年輕的混混在這兒襲擊停車的人。幾乎沒有人會選擇在這裡約會。為什麼不去旅店賓館星羅棋布的市中心,反而約在這裡呢?

星光下,道奇發出昏暗的光亮。今晚沒有月亮。我能看到道奇裡面的副駕駛和駕駛座後面的座位,其他地方籠罩在黑暗之中。不久我看到火柴微弱的黃光在黑暗中閃過。霍恩巴克可能還算不上大煙槍,不過也差不多了,一天至少抽三包。想到自己差點兒得上肺癌,我有點兒為他難過。

我無精打采地坐在駕駛座上,盡量讓自己舒服一點兒。五分鐘、十分鐘、十五分鐘。在我身後,無數車燈在雙子峰路上閃閃爍爍,但沒有人轉到我們這兒來。道奇車裡車外也沒有動靜。

我又開始揣摩霍恩巴克。他是個謎。可能是說謊的丈夫,可能是個賊,又可能完全無辜——沒有愛的婚姻和潑婦手中的犧牲品。今晚他什麼也沒做,晚上十一點十分獨自一人把車停在雙子峰公園的觀景台上。他到底想做什麼?

二十分鐘過去了。我開始有點兒心神不寧了。像我幹警察這一行這麼久,總是會產生判斷失誤的恐懼。這種感覺使我煩躁。我挺直腰桿,搖下車窗,盯著道奇。寂靜、黑暗,什麼都沒有。

二十五分鐘了。冷風刮在我的臉頰上,我趕緊搖上窗。寒氣已經鑽進車裡了,我用外套緊緊地裹住脖子,眼睛緊盯著道奇。頭頂鑲嵌的星光像黑絲絨上綴著的小亮片。

三十分鐘了。我的不安越來越強。有什麼地方不對勁。一個人坐在觀景台上半個小時也太久了吧,不管他在思考還是在做什麼。就算是等人約會也未免等得太久了。而且這只是我覺得不對勁的一部分。應該還有別的……

半小時以來霍恩巴克沒有再點過一支煙。意識到這一點,我再次坐了起來。一整晚他都在抽煙,甚至晚飯後在北格蘭特路上散步時也在抽。以前我煙癮很大的時候根本不可能三十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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