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八章

星期四早上,前去調查錢斯衣物的科林斯帶來了消息。他回報道,錢斯的隨從拜伍德是一個「很難討好的人」。他既不喝酒也不抽煙,讓科林斯幾乎找不到著力點和他建立關係。不過每個人都有罩門,而拜伍德的罩門經過了解原來是鼻煙。那是一個很隱密的惡習,如果為愛德華勛爵察覺,勢必會當場遭到解僱。科林斯介紹給他一種「十分特別的鼻煙」之後,終於得以靠近勛爵的藏衣室。錢斯一到達英國——或者毋寧說是倫敦——就清理了他的衣物。被他清掉的衣服中包括了兩件大衣,一件是深色的,一件是駱駝毛的。拜伍德把那件駱駝毛大衣送給了他的連襟,一個歌舞團的男演員;另外那件則賣給了倫敦的一個舊衣商。科林斯報告了舊衣商的姓名和地址。

格蘭特派了一個警員到舊衣商那裡,警員逐件細查那些現貨,舊衣商在一邊說道:「那件大衣本來是愛德華錢斯勛爵的,他是布德公爵的兒子。很上等的貨色。」

的確是上等貨色。而且上面的扣子一顆不少,也沒有新換的痕迹。

格蘭特聽到消息之後嘆了一口氣,不知道自己究竟是高興還是難過。不過他還是很想知道錢斯那天晚上是在哪裡過的。

至於媒體想知道的則是提司鐸到底在哪裡。全英國每一家報社都想知道。刑事調查部面臨了多年來最大的困局。《號角》公開稱他們為劊子手,而試圖在千頭萬緒中理出條理的格蘭特,則為了同僚的怒氣、友人的同情、廳長的憂心和他自己日益高漲的焦慮而苦惱不已。

這天早上剛過了一半,吉米。霍普金斯掛了一通電話來,為自己在《號角》上「中性」的言論辯解。他那樣做「只是按照規矩而已」,他知道警場里那些好朋友們會諒解的。當時格蘭特出去了,是威廉斯接的電話。威廉斯沒心情聽他奉承。他把過度緊繃的情緒一古腦地藉由言辭傾泄而出,讓霍普金斯深恐自己已與警場方面結下了不可解的梁子。「說到把人逼死,」威廉斯作結論道:「你知道得很清楚,媒體在這一星期實在是欺人太甚,從警場成立以來都沒有見過。而且你們迫害的全都是無辜的人! 」

「噢,有良心一點嘛,警官! 你也知道,我們得把貨賣出去。如果我們不把消息炒得又熱又鮮,在這一行就混不下去了,得到別的地方去跟人搶飯碗。我們干這行也有我們該做的事,就像……」

威廉斯掛斷電話的聲音十分乾淨利落。他的動作和意見一併壓縮在這個小小的單音節里。吉米覺得很不是滋味。那篇文章他寫得很過癮。事實上當那些嚴厲的措詞滔滔不絕地湧出時,他的確是滿腔義憤。吉米在寫稿的時候,舌尖會習慣性地歪向一旁抵住臉頰內側,情緒也跟著泛濫起來。舌頭在寫完的同時自然會回到原位;寫出來的文章則具有穩固的群眾魅力,被公認為是「肺腑之言」,而他的薪水也因此迅速攀升。

不過他覺得有點受傷,因為他所有的紙上敵人都看不出這只不過是戲言而已。

他用一種不屑的姿態把帽子從右眉毛處甩上頭頂,然後出去吃午餐。

而就在不到五分鐘路程的地方,格蘭特坐在一個昏暗的角落裡,面前放著一大杯黑咖啡,兩手撐著頭。他在用簡潔的言語跟自己對話。

克莉絲汀。克雷住得很隱密。但是兇手知道她的住處。憑這一點即可排除掉很多人。

錢斯知道。

傑森。哈默知道。

赫伯。歌陶白幾乎確定是知道的。

兇手穿著一件大衣,顏色深到必須配上黑色的紐扣和黑色的縫線。

錢斯有一件這種大衣,但上面的扣子都在。

傑森。哈默沒有這種大衣,最近也沒有穿過這種大衣。

沒有人知道赫伯。歌陶白穿什麼衣服。

兇手有很強烈的動機和如許耐心,以至於他能在清晨六點鐘等待要下手的對象前來,然後有計畫地淹死她。

錢斯有一個可能的動機。

傑森。哈默也有一個可能的動機,如果他們倆是戀人的話,不過此事並無證據。

赫伯。歌陶白不知道有什麼動機,不過幾乎可以確定他恨她。

從積分來看是歌陶白出線了。他知道他妹妹住在哪裡;他具備種種「註定要成為兇手」的記錄;而且和死者關係不睦。

就這樣了! 歌陶白可能明天就會來自承身份。此刻他只想用黑咖啡麻醉自己,並且盡量不要去想到報紙。

當他把杯子舉到唇邊時,對面角落上的一個男子使他眼睛一亮。那男子的杯子已經半空,而且正用友善的眼光注視著格蘭特。

格蘭特露出微笑,搶先發話。「大明星不想曝光嗎? 怎麼不讓你的影迷休息一下呢? 」

「他們隨時都可以休息啊。影迷不會有問題的。倒是你,這陣子很難熬吧,是不? 他們以為警察是什麼? 無所不能嗎? 」

格蘭特把蜂蜜卷在舌頭上吞了下去。

「總有一天,」歐文。休斯說道:「有人會把該死的吉米。霍普金斯的頭給擰下來。如果我這張臉不是那麼值錢,我會自己動手。他有一次說我是『每個女孩的夢想』! 」

「難道不是嗎? 」

「你最近有沒有見過我的農莊? 」

「沒有。不過我在某天的報紙上看到照片,成了一片廢墟。」

「我不介意告訴你,當我下車看到它那個樣子的時候,我哭了。我很想把那張照片分送到地球上各個角落,讓人看看知名度會帶來什麼後果。如果在五十年前,可能會有一些人專程跑好幾英里來看這個地方,然後心滿意足地回家去。但現在到布萊爾來參觀的人可是一車又一車。我的律師忙著阻止那些『旅行團』,但是完全無能為力。頭幾天過後,郡警察局就拒絕派人留守。過去這兩周內大概來了一萬人,每個人都到窗戶前面去窺視,把花草踩扁,順便帶走一些紀念品。現在籬笆幾乎連一小塊也沒有剩下——本來是十二英尺高,長滿了薔薇——整個花園被踏成一片爛泥。我真的很喜愛那個花園。我不會對著紫羅蘭唱歌,還不至於,但是親手種植別人送給我的花花草草,看著它們長大,帶給我很大的快樂。現在連一點痕迹都不剩了。」

「時運不濟! 而且還得不到賠償。真夠叫你抓狂了。或許到了明年那些植物又會欣欣向榮了也說不定。」

「噢,我打算賣掉那個地方。那裡已經不幹凈了。你有沒有見過克雷? 沒有嗎? 她真的不平凡。可以說是獨一無」對了,你知道有誰可能會想殺她? 「休斯露出那種讓電影院里的影迷一看就要抓緊座位扶手的笑容。「我知道有很多人在氣頭上的時候會很樂於當場把她殺了。不過只限於在當場。等氣消的那一刻,你又會很高興為她赴湯蹈火。克莉絲的死真是非常不可思議的——像她這種死法。

你知道莉蒂雅。濟慈根據她的命盤預言過這件事嗎? 真是奇葩,這個莉蒂雅。真該在剛生下來的時候就把她給淹死的,不過她真的是奇葩一個。我從好萊塢寄給她瑪麗。戴克幾的出生時辰。瑪麗在透露她那嚇人的年紀之前還要我先發一個毒誓。莉蒂雅完全不知道看的是誰的命盤,可是算出來的結果卻准得不得了。

她如果到好萊塢去一定會驚天動地。「「她好像就要去了。」格蘭特冷冷地說道:「你喜歡那裡嗎? 」

「不錯。可以好好休息。」看到格蘭特的眉毛往上挑,他繼續說道:「海灘上有太多小石子,所以幾乎沒人看得到你在哪裡。」

「我以為他們會為狂熱的中西部影迷辦觀光團呢。」

「對,他們會坐巴士經過你家門前的街上,但是他們不會把你的花踩扁在地上。」

「如果你被殺了可能就會。」

「還是不會。謀殺在那裡沒什麼稀奇。好啦,我該走了。祝你好運。也願神保佑你。你幫我打了不少氣,算是幫了我一個忙。」

「我? 」

「你讓我發現到有一個職業比我自己的還爛。」他丟了一些錢在桌上,拿起他的帽子。

「大家做禮拜的時候會幫法官禱告,但是一個字也不會提到警察! 」

他站在角落,把帽子調整到經攝影師多次測試後認為最上鏡頭的角度,然後邁步出門,留下格蘭特獨自一人。模糊地感到某種寬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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