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愛瑞卡的好胃口席捲了麵包、橙橘醬和好幾杯茶,但是伴著這些養分一起吸收到的消息卻沒有多少。比爾雖然很願意知無不言,只可惜他對哈若蓋。哈瑞卻幾乎一無所知。現在她必須決定是否要離開「溫暖」的迪姆喬,跟著未知而神秘的哈瑞到「寒冷」的唐布里奇鄉間去。

「大部分的流浪漢應該都很誠實吧,你認為呢? 」她付賬的時候順便問道。

「這個嘛,」比爾說,努力地思考著。「除非是機會來了的時候,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的話。」

愛瑞卡明白。沒有一個年過五十的流浪漢會拒絕像一件無人看管的大衣這樣的禮物。哈若蓋。哈瑞無疑是對大衣和靴子來者不拒的。而且哈瑞上星期二曾經到過迪姆喬。所以,她的工作就是要在夏天的山川林野中四處追尋這位瓷器修理匠的下落,直到找到他為止。如果在搜尋的過程中夜色降臨了,她一定得編個具有無比說服力的謊言,好打電話給在史戴因的父親,說明不回家的原因。

這個說謊的必要性讓她在這項自告奮勇的神聖任務中頭一次感到心情苦悶;以前她從來不需要向父親隱瞞她的任何計畫。短短几個小時內她的忠誠兩度受到分化。

上一次她尚未意識到對丁妮的不忠;這次她意識到了,而且十分耿耿於懷。

唉,不管了,反正時間還早,而且這個季節的白天可長著呢。丁妮或許是輛老車,但是從未生過病或出過差錯。如果能繼續像起頭時這麼幸運的話,今晚她說不定還是能照常回到史戴因自己的床上睡覺——帶著大衣回去! 想到這一層,她興奮地忘了呼吸。

她向可愛的比爾道別,答應他會向所有的朋友推薦他的早餐,然後把丁妮的車頭調往西北方,開進了繁花盛開的炎熱鄉間原野。此刻的道路在閃耀的晴空下已甚為刺眼,前方的地平線開始在熱氣中浮動著。丁妮在這片綠色的大熔爐中汗流浹背地奮力前進,車內很快就變得跟熱鍋一樣。儘管成事心切,愛瑞卡還是只能耐著性子,每隔幾英里就停下來敞開兩側車門,讓丁妮冷卻一下。是的,她真的該換車了。

在通往唐布里奇幹道上的吉賓斯路口附近,她重施讓她意外得到收穫的故伎:她停了車,走進路邊一家小店吃午餐。但是這次幸運之神並沒有出來接待。看管這家小店的是一位爽朗的女人,天南地北無話不談,惟獨對流浪漢缺乏興趣。她像一般女人一樣對窩囊廢難以忍受,而且也「不贊成人到處漂泊」。愛瑞卡有一口沒一口地吃著,喝她自己裝在瓶子里的咖啡,享受這份暫時的陰涼;但是不久她就起身離開了,去找一個「更好的地方」。「更好」指的不是食物,而是小道消息。她帶著無比的自制力,刻意控制眼睛不看路旁一連串翠綠、陰涼的茶店,鮮麗的布幔在陰影下閃著微光。今天真不是享樂的時候。茶店和流浪漢搭不上界。

她轉入一條通往戈賀斯特的小路,開始尋找旅店。旅店總會有瓷器要修,而且現在她已經來到哈若蓋的老家一帶,也就是說,她一定有機會找到認識他的人。

她吃了一客不夠熟的冷牛肉和一份生菜沙拉,這裡的餐室和史戴因的任何餐室都一樣漂亮,她祈禱著她桌上的碗盤,只要一個就好,是有裂痕的。因此當那份盛在一隻有裂痕的玫瑰瓷碗里的罐頭水果端上來的時候,她幾乎就要歡呼出聲。

是的,女侍也同意那個碗很漂亮。她不知道這個碗貴不貴重,她只是這一季來當臨時工( 要知道,把整個世界當作闖蕩地盤的人,是不會對家居用品的價值感興趣的) .是的,她認為應該是有當地人會來修理他們的瓷器,但是她不清楚。好的,沒問題,她當然可以去問問看。

被問到這麼漂亮的瓷碗是誰修理的的時候,老闆說這個碗買來的時候就是這樣了,是在梅特非公園附近的一個零工那裡,他有很多這種東西。修理的那位師傅當時就已經很老,現在說不定已經死了。不過如果愛瑞卡想找人修理瓷器的話,倒是有一個旅行商人隔三岔五時會到這附近來,他叫帕爾馬。清醒的時候他能把碎成五十塊的東西拼回原狀,你看不出裂痕在哪裡。但是你得先確定他沒喝醉才行。

愛瑞卡聽著帕爾馬的各種惡習和長處,然後問道他是不是這一帶惟一的修理師傅。

老闆認識的只有他。不過最在行的莫過於哈瑞。

「哈瑞? 」

一位師傅的名字。大家都叫他哈若蓋。哈瑞。不,老闆不知道哪裡可以找到他。

住在往布藍奇利方向的某個帳篷里,據他的了解。他覺得那裡不是適合愛瑞卡只身前去的地方。哈瑞可不是一般所謂的好公民。

愛瑞卡走出戶外,再度暴露在炙熱的空氣中,為了剛聽到的消息興奮不已。哈瑞會一連好幾天,有時甚至好幾個禮拜,不離開他的臨時居所一步。只要得到一小筆額外的進賬,他就會舒舒服服地坐下來把它喝掉。

要去拜訪瓷器修理匠之前,先要準備一些破損的瓷器。愛瑞卡驅車進入唐布里奇礦泉療養地,惋惜著她深居在卡佛利公園的大姑媽並未以睡眠抵抗糕點的誘惑,而是外出在萊姆樹下散步。然後她走進一家古董店,花了慈生的一些棺材本買來一個無聊的跳舞小瓷偶。之後再開回潘伯瑞,在靜謐的午後選擇一條人車罕至的小路,胡亂將人偶往車內的腳踏板上摔去。

不過這個人偶倒是蠻堅固的。就算愛瑞卡緊抓住它的腳,對著車門柱敲擊,它依然完好無恙。最後,惟恐更大的暴力會將它打成粉碎,她只好用手指捏著人偶的一隻臂膀把它折斷,這會兒她有了去找哈若蓋。哈瑞的通行證。

對於一個你懷疑偷了大衣的流浪漢,你很難直接去打聽他的形蹤,不過說要找瓷器修理匠就可以理直氣壯了,被問的人不會心生詫異或疑竇。愛瑞卡只花了九十分鐘就見到了哈若蓋。本來還可以更快的,但是帳篷的位置遠離任何一條既有道路;首先要循著一條穿過樹林的手推車軌跡往上走,這條軌跡連靈活自如的丁妮都過不了,接著經過一片開闊的金雀花田,視野可達遠方的美德威谷;然後進入第二座樹林,一直走到另一端的林中空地,這裡有一條小溪,溪水流入一方幽暗的水池。

愛瑞卡希望帳篷如果不在樹林里就好了。她從童稚時代開始,就一直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個性,不過她不喜歡樹林也是不爭的事實。她喜歡可以看得到遠方。雖然眼前的小溪在陽光下明亮、清澈又快活地奔流著,但是在凹處的水池卻是沉靜、深邃而難以親近。這種突如其來的神秘黑水窪在肯特郡倒不常見。

她把小人偶握在手裡,林中空地剛剛映入眼帘,一條狗猛然衝出來對著她歇斯底里地狂吠,粉碎了寂靜的空氣。噪音中一個女人走到帳篷門邊,站在那裡看著愛瑞卡走過來。她是個長得非常高的女人,肩膀寬闊,抬頭挺胸,愛瑞卡有一個瘋狂的感覺,就是走完了到她跟前的這麼一段路之後,是不是該向她行個屈膝禮。

「午安。」她愉快地朗聲高呼道,越過狗兒的鼓雜訊。

但是女人一動不動地等在原地。

「我有一件瓷器——你可以叫那隻狗安靜一點嗎? 」

此刻她已經來到她面前,只差有狗吠聲擋在中間。

女人抬起一隻腳碰一下狗的肋骨,原本激昂的吠聲立刻成為一片死寂。喃喃的水聲又重回耳邊。

愛瑞卡亮出破損的瓷偶。

「哈瑞! 」女人叫道,一雙布滿疑雲的黑眼珠沒離開過愛瑞卡。接著哈瑞也來到了帳篷門邊:一個像鼬鼠一般猥瑣的矮小男子,兩眼布滿血絲,而且顯然正當他脾氣最大的時候。「工作來了。」。我現在不工作。「哈瑞說道,啐了一口唾沫。

「噢,真不巧。我聽說你是修理東西的能手。」

女人從愛瑞卡手裡奪過那隻破人偶。「他要工作的,沒問題。」她說道。

哈瑞又啐了一口唾沫,然後接過人偶。「你有錢付嗎? 」他氣乎乎地問道。

「要多少錢? 」

「兩先令。」

「兩先令六便士。」女人說。

「有,我付得起。」

他返回帳篷里,女人則繼續站在門口,因此愛瑞卡無法跟進去,也看不見裡面。

之前在下意識里想像此刻的情況時,她總認為自己應該是在帳篷內——大衣就折放在角落裡。但現在她連朝裡面探頭都不能。

「用了了太長時間。」昆妮說道:「你去折根爛樹枝做一隻哨子的工夫,他就修好了。」

愛瑞卡嚴肅的小臉上綻放出難得的微笑。「你認為我做不到,是不是? 」因為女人說這話時臉上閃過一絲看準了她是都市孩子的神氣。

她拿出小刀砍下一段樹枝,開始削切,挖刻,然後拿到溪水裡浸濕,希望藉由這些動作消除昆妮和她那隻夥伴的敵意。她甚至還希望自己表演的哨子製作過程能在他們心目中和修理瓷器的技藝攀上關係。但是等她一往帳篷的方向移動,昆妮立刻放下她意興闌珊的撿柴工作,從林子里走回去守著。等到愛瑞卡的哨子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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