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不過首先要驗屍。正是在驗屍的時候,開始出現暴風雨前第一波微弱的騷動。

首先注意到平靜的水面上出現顫動的,是吉米。霍普金斯。他得到吉米(Jammy) 這個綽號,是因為每當有一條好新聞,他就高興地大叫:「好東西(Jam)!好東西! 」

而且他的哲理是「上滾筒印刷的都是好東西」。霍普金斯對好東西的嗅覺極為靈敏,正因如此,他才會在幫巴特分析那些為追逐新聞而擠到肯特郡這小市政廳的三教九流時,中途戛然叫停,而且瞪大了眼睛。因為他從兩位狗仔隊寬鬆的便帽之間,看見一張平靜的男子臉孔,這張臉比房子里的任何東西都更有新聞性。

「看到什麼了? 」巴特問道。

「我看到什麼了! 」說著霍普金斯從長凳邊上滑了開去,此時驗屍官正好坐下來要求大家安靜。「幫我留住位子。」他低聲說道,隨即溜出屋去。他又從後門走了進來,很熟練地擠到他的目的地,坐下來。男子轉過頭來看看這位不速之客。

「早安,探長。」霍普金斯說道。

探長一臉厭惡地看著他。

「如果不是為了混口飯吃,我也不會這麼做。」霍普金斯說道,裝出很虛偽的聲音。

驗屍官再次要求安靜,但探長的表情已經緩和了下來。

不久,趁著帕特凱瑞進來提供證物時的小騷動,霍普金斯說道:「怎會勞您蘇格蘭場的大駕呢,探長? 」

「旁觀而已。」

「我懂了。原來只是列席單位而已。近來罪案清淡是吧? 」看到探長並無反應:「噢,做做好事嘛,探長。到底是什麼情況? 死因有什麼玄機嗎? 有疑點,呃?

如果你不想把你的話公開,我就是最可靠的保險箱。「「你是最可靠的牛虻。」

「噢,你知道我得穿透多厚的皮膚才吸得到血嗎? 」這話除了博得微笑之外,什麼也沒有。「聽我說。只要透露一件事就行了,探長。今天的驗屍會不會延期? 」

「就算會我也不驚訝。」

「謝謝你。有這句話就夠了。」霍普金斯說著,半譏諷半認真,隨即又離開了屋子。他把像笠貝一樣掛在牆邊窗戶上的艾伯特——皮茨太太的兒子——叫下來,說服他兩先令的報酬要比只看得見一角的無聊驗屍好得多,然後派他帶一封要叫《號角》忙翻天的電報去利得斯通。之後就回去找巴特。

「事有蹊蹺,」他低聲回答巴特用眉毛表示的疑問。

「蘇格蘭場的人來了,那就是格蘭特,戴紅帽子後面的那個。今天的驗屍會延期。找到兇手了! 」

「別在這裡說! 」巴特說道,擔心人太多。

「對。」吉米同意。「穿法蘭絨燈籠褲的是誰? 」

「男朋友。」

「我以為男朋友是傑。哈默。」

「本來是。這是新的。」

「情殺? 」

「我願意跟你賭一賭。」

「移情別戀,我想? 」

「對。他們是這麼說。看來她耍過他們。謀殺的理由應該很充分,我是這麼想。」

都是些最基本的證據——屍體的發現和確認等等,驗屍官一拿到這些資料,程序立刻結束,擇期再驗。

霍普金斯判定,顯然克雷之死絕非意外,而目前蘇格蘭場還不會有任何逮捕行動,因此要打探消息,無疑要去找穿法蘭絨燈籠褲的青年。他名叫提司鐸。巴特說昨天全英國的報社記者都想採訪他( 那時霍普金斯正從火鉗兇案那裡趕回來) ,但是他出乎意料地難搞。罵記者是食屍鬼、禿鷹、鼠輩,和其他不及備載的字眼,對媒體的勢力好像渾然不知。沒有人敢對媒體如此無禮,否則不能全身而退,就是這麼回事。

但是霍普金斯對於自己誘人上鉤的能力有很大的信心。

「你就是提司鐸,對吧? 」他隨口問道,在走向門口的人群中,他「剛好」走在這青年身邊。

青年的臉拉了下來,立時充滿敵意。

「不錯,我是。」戒心十足的聲音。

「不會是老湯姆。提司鐸的侄子吧? 」

臉上的敵意一掃而空。

「是的。你認識湯姆舅舅? 」

「交情不深。」霍普金斯承認,沒想到還真的有一位湯姆。提司鐸。

「你好像知道我已經不用斯坦納威了吧? 」

「嗯。昕說了。」霍普金斯答道,不知道斯坦納威是一匹馬還是什麼? 「你現在在哪高就? 」

等他們走到門口,霍普金斯已經和他混熟了。「要我載你一程嗎? 一起吃頓飯吧? 」

太漂亮了! 用不了半小時,頭條新聞就搞定了。他們還說這毛頭小子難搞? 完全不用懷疑:他,詹姆斯。布魯克。霍普金斯,是最傑出的新聞人。

「抱歉,霍普金斯先生,」格蘭特愉快的聲音出現在他的身後,「我很不願掃你的興,不過提司鐸先生和我有約了。」然後,眼見提司鐸面露驚訝之色,而霍普金斯也馬上就會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於是他加上一句:「我們很希望他能幫個忙。」

「我不明白,」提司鐸終於露底了。霍普金斯了解到提司鐸完全不知道格蘭特是何許人,趕忙幸災樂禍地衝口而出。

「這位是蘇格蘭場的格蘭特探長,」他說道,「凡是他經手的案子,沒有破不了的。」

「希望我的訃文能由你來寫。」格蘭特說道。

「希望我有此榮幸。」記者熱切地說道。

隨後他們注意到提司鐸。他的臉像一張羊皮紙,又干又老,而且毫無表情。只能憑太陽穴上激烈的跳動判斷他是個活人。記者和探長站在當地,彼此訝異著霍普金斯的宣布竟會產生此種料想不到的效果。接著,他們看見青年的膝蓋開始軟癱,格蘭特急忙攙住他的胳膊。

「快! 過來坐下。我的車就在這裡。」

他攙著顯然已經失去意識的提司鐸,穿過無所事事、七嘴八舌的人群,推他坐進一部黑色旅行車的后座。

「西歐佛,」他對司機說道,然後上車坐在提司鐸旁邊。

當他們以蝸牛的速度駛向公路時,格蘭特看見霍普金斯還站在原地。那個吉米。霍普金斯只要站住不動三分鐘以上,就表示他正在絞盡腦汁思索。從現在起——探長嘆了口氣——牛虻要變成獵犬了。

而現在探長的腦子也閑不下來。前一天晚上,憂心忡忡的郡警察局長連夜通知他,他們也不想蠢兮兮的小題大做,但實在有一個很小卻奠名其妙的問題,他們找不到滿意的解釋。警察局上上下下全都想過了那個問題,上至局長,下至曾到海灘上偵查過的警官,大家互相攻擊對方的論點,結果到最後只有一項共識:大家都想把責任推到其他某個人的身上。當然,持續不懈地偵辦自己手上的罪案,獲得應有破案的功勞固然不錯,但前提是得真的有罪案。若只單憑那具屍體就認定罪案成立,一旦失敗的話,倒不是怕丟臉,最怕的是別人的指點嘲諷,這是他們打心眼裡就不願意沾上的事。因此格蘭特取消了他在劇院的訂位,南下到西歐佛來。他會見了當地不怎麼精良的警方團隊,耐心聽取他們紛紜的意見和法醫的看法,到了凌晨就寢時,他熱切期待能趕緊訪問到羅伯特。提司鐸。現在提司鐸就在他身邊,只因在無預警的情況下見到蘇格蘭場的人,到現在還嚇得說不出話來,呈半昏迷狀態。不錯,確實有犯罪,不用懷疑。車上有司機科克在,不是問話的時候,在他們回到西歐佛前,提司鐸也應該清醒了。格蘭特從車上的儲物箱里取出一隻小酒瓶,遞給提司鐸。

提司鐸顫抖地接了過去,老實不客氣喝了一大口。不久之後他就開始為自己的虛弱表示歉意。

「我不知道怎麼搞的。整件事對我而言是可怕的打擊。我一直沒有睡覺,一大堆事情不斷出現在腦子裡。或者應該說,腦子裡不斷在想事情,我阻止不了。然後,驗屍的時候好像——我要說,有什麼地方不對嗎? 我的意思是,這不是單純的溺水事件嗎? 為什麼驗到最後卻要延期? 」

「有一兩件事情讓警方有點困擾。」

「什麼事情,好比說? 」

「我想一切等到了西歐佛再討論吧。」

「我說的一切都將成為對自己不利的證據嗎? 」他笑得很詭異,但並無惡意。

「你把我嘴裡的話說出來了。」探長淡淡地說道,兩人陷入沉默。

直到他們抵達郡警察局長辦公室時,提司鐸儘管有點累,看起來卻還算正常。

事實上,他正常到當格蘭特介紹說「這位是提司鐸先生」時,和藹可親的局長几乎就要和他握手,但他連忙及時收手,正色一下。

「你好。嗯,咳! 」他清一清喉嚨,讓自己恢複正常。不能那樣做,我知道。

老天,絕對不能。這是兇殺嫌疑犯。看起來不像,一點都不像。不過這年頭什麼都很難說。那些最迷人的傢伙是——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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