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五十節

秋生的唇,像冰塊般冰冷。推開他的力量在中途消失了。

「秋生……」他知道一切都是徒勞。秋生死了——被他殺了。

眼窩深處的疼痛,指尖的麻痹。惡寒瀰漫全身,胸中刻下話語。

——交給我吧。

楊偉民和劉健一,秋生的遺願。他不能總這樣下去,因為警察馬上就會出現。

他從周天文的褲子口袋裡搜出鑰匙串和錢包,錢包里裝著大約二十萬現金,以及各種卡。他抽出鈔票和信用卡,塞到自己口袋裡。

打開壁櫥,找到熨燙平整的防雨風衣。上衣和褲子尺碼不合,壁櫥深處還有一個黑色塑料袋。槍——被稱為黑星的中國制托卡列夫和子彈。周天文——偽裝成平民的同性戀,到頭來還是楊偉民的好兒子。

浴室,用濕毛巾擦拭了身體。再用同一條毛巾擦拭房間的各個角落。去除指紋——毫無意義。他現在應該已經被通緝了,就算現在沒有,遲早也會的。

披上風衣,右邊口袋裡放著嶄新的黑星,左邊口袋裡放著鈴木的警察證和手銬。

開門之前,又回頭看了一眼房間。飛濺著血肉的地板——躺著三具屍體。

「交給我吧,秋生。」

屍體不能回應。瀧澤走出房間。

居民們屏息靜氣,他沒必要擔心被看到。他走到公寓旁的停車場,有輛沃爾沃停在一群賓士中間。他從鑰匙串上找到了對應的鑰匙,穿出小巷開往外掘大道,道路擁堵——盤查。他再次進入小巷,四面八方都傳來警笛聲。他為了逃避那聲音,打開了收音機。新聞——歌舞伎町槍擊事件。廣播員一味誇張地描述,並未提及任何詳細內容。

從一條小巷轉入另一條小巷,他不能往筈玉方向開——那個方向上還躺著鈴木的屍體。橫浜也不行,每輛試圖離開東京的車都會被警察盯上。他在上野棄車,改乘地鐵向淺草而去。出電車後徒步前往山谷,廉價小旅館一條街。這裡只要給錢,就沒有人質疑你。走進第四間旅館,總算找到了空房。他只被別人盯著他腫脹的臉看了一會兒便得到了房間鑰匙,他把自己埋進散發著霉味的毯子里,睡得像死人一般。

一覺醒來已經是晚上了。麻痹的感情——思維根本無法集中,不過肚子還是會餓。他在旅館街吃過飯,就離開了淺草。周天文的信用卡,瀧澤用它到旅行代理店買了新幹線的次數券,又到商場買了購物卡,再把那些東西拿到禮品回收店去賣了,這是他以前從一個不成氣候的騙子那兒聽來的招數。他花了好幾天時間——換了好幾個地方,把周天文的二十萬現鈔變成了五十萬。剩餘的時間——他不是在睡覺,就是用買來的二手收音機聽新聞。

收音機的新聞。

在落合與花園神社發生的槍戰中,新宿警署拘捕了幾名新誠會的幹部和中國人,但事情的真相依舊隱藏在黑暗之中。新宿警署現已聯合四谷警署展開了對歌舞伎町非法滯留外籍人員的檢舉揭發行動。此外,新宿署鈴木正光巡查部長的屍體在筈玉縣被發現,警方目前正在調查其與此次事件的關聯。原巡查部長瀧澤誠——因殺人及教唆殺人的嫌疑遭到了全國通緝。

四谷的公寓里發現了三具屍體,其中一人是該公寓的所有者、新宿華人商店聯合理事周天文。其餘兩具屍體——一男一女,身份不明。女性屍體的指紋已被證實與日前在新宿落合槍戰現場發現的指紋一致。警方正在積極調查這幾日連續發生在新宿周邊的幾起事件的關聯性。

換句話說,楊偉民和劉健一都還活著。

旅館街上聚集著各種人。

比如原中量級拳擊選手。瀧澤請他喝了酒,給了他一筆錢,讓他揍了自己的臉。鼻樑斷了,牙齒掉了,整張臉與之前判若兩人。

還有原理髮師。渾身散發著酒臭,雙手還瑟瑟發抖。儘管如此,把長發理成短寸的過程中,只是被剪刀戳到了幾次而已。

以及年老的人妖。他給了一筆錢,將其喚到房間里。萎蔫的皮膚,鬆弛的肌肉,被含了很久都沒有硬挺起來。他乾脆將其捆起毆打——終於硬了,他自己擼了一發,然後把不停咒罵的老人妖打得不能站立。

很快,流言就傳播開來——那傢伙有問題。在聽到流言的當天,瀧澤就離開了旅館街。

變形的臉,剪短的頭髮,墨鏡,鈴木的證件。即使他大搖大擺地回到新宿,也沒有任何人認出他來。他在三丁目的商務酒店裡定了個房間,待到晚上,便前往歌舞伎町。

歌舞伎町的氣味——秋生的氣味,家麗的氣味,健一的氣味,中國人的氣味。處於日本卻不屬於日本的地方。

街道上到處都是警察。黑道、小混混、賣葯的以及中國人。所有人都消失了。重複的警方質詢,一個喝醉的公司職員與警官糾纏著,警察們都不勝其煩。

他走上櫻花大道,「藥房」還在經營,臟污的玻璃門內側,坐著如同泥沼游魚般的楊偉民。走上東大道——加勒比,寫著會員制的招牌熠熠生輝。秋生死了,那個人卻還活著。

從歌舞伎町走向大久保——沿著小巷穿梭,不被任何人察覺,甚至沒有警察來找他問話。旅館街一角的公寓,五樓的其中一間房是賭場,裡面的主要項目是麻將和百家樂。主營者是中國平民,管理者是上海流氓。無論發生什麼事情,中國人都不會忘了賭博。

隔著厚重的窗帘,屋裡顯得十分昏暗,瀧澤站在電線杆陰影里監視著公寓出入口。一個人,兩個人——似曾相識的中國人一個接一個走進公寓里。

「你在那裡幹什麼呢?」

穿著整套運動服的老人狐疑地看著瀧澤,看起來應該是個町內會長之類的人物。

「我正在辦案。」

他亮出鈴木的證件,老人恍然大悟地點點頭。

「是中國人吧?自從那些傢伙來了之後,這附近就開始不太平了。你快把他們都抓起來,送回他們的國家去吧。」

是要送回去——到那個世界去。

老人離開了。周圍吹起一陣暖風。他沒思考,沒感覺,與電線杆化為一體,靜靜地監視。

十點半。公寓入口處現出幾個人影,杜啟光和他的保鏢,猥瑣的臉上露出了猥瑣的笑容。瀧澤拔出槍,撥開保險栓,握在手中。

杜在說些什麼——南京話。保鏢一臉嚴肅地聽著,聽不慣的語言和腳步聲。漸漸接近——杜看向這邊,露出訝異的表情。瀧澤舉起槍,對方馬上僵住了。

「別動。」

保鏢此時總算髮現異狀——遲鈍。走近,槍口指向胸口。對方腳軟,瀧澤一腳踹向他的膝蓋。飛濺的血液和呻吟。轉身,又把槍口對準杜。

「好久不見啊。」

「你到底是誰?」

嚇破了膽的聲音。狂暴的喜悅讓身體不住地顫抖。

「是我啊,你忘了嗎?」拿下墨鏡。「是那個變態日本人啊!你記得的吧?」

「瀧澤……嗎?」小眼睛裡閃過驚恐的神色。

「我有話跟你說,到店裡去吧。」

杜無法反抗。

「南京路」。杜打開店門,普通話的歌聲流淌出來。門可羅雀。泡茶的女人們發出陣陣嬌笑——一個目光犀利的女人從吧凳上站起來。

「今天怎麼這麼早,老蔡呢?」

「這是我重要的客人,我要跟他到裡面說話,誰都不要過來。」

「你……」女人的視線越過杜看過來。看到瀧澤的槍,她嘆了口氣。

「小姐,我不打算給你添麻煩,也不打算幹掉你的男人,只是想跟他說說話而已。可是,如果你把我惹急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事來。」

女人沒有回答,只向杜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聽他的話。」

杜不耐煩地說了一句,領著瀧澤毫不遲疑地向昏暗的店內走去。卡拉OK器材的另一頭,最深處有個卡座,這是其他客人看不到的死角。

「你要跟我說什麼?」杜坐在沙發上,伸長雙腿。瀧澤用槍柄砸了下去。

「想死嗎?」

杜縮回雙腿,目中含淚:「你、你幹這種事情,絕不會有好下場的。」

「早就不會有好下場了。」他在杜對面坐下,「劉健一在店裡嗎?」

「這裡可是我的店,吧台里有好幾個不要命的年輕人哦。」

「我也不要命。」

他一把拽住杜的頭髮拉到面前。槍口——直接捅進嘴裡,在杜的黃牙掉了一顆。他瞪大眼睛掙紮起來。

「上海幫和北京幫的人都在追殺我,黑道也在追殺我,警察也在滿世界找我。可是,你覺得我為什麼還會出現在這裡?」

按住扳機的手指——在顫抖。要是不咬緊牙關忍耐,他馬上就會扣動扳機。

「就是為了,幹掉你們這幫中國人!」

他用日語說,意思卻準確傳達了過去。杜馬上停止了掙扎。

「我說的話,你聽懂了嗎?」杜點頭。「我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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