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四十八節

線索實在太多了。杜突然打來的催款電話,變態的傳聞,以及——健一讓他聯繫遠澤時的態度。

「所以他才把我的注意力引到冰毒上嗎?所以他才引他們去殺了宗英?」

宗英——被新誠會的人殺了。一定是健一在背後搞鬼。近在咫尺的秋生的臉開始模糊,視野的周圍開始變紅。

「劉健一那渾蛋,我要殺了他!」全身都在顫抖,他無法控制——也不想控制。失去住所,失去工作,失去女人,連即將到手的金錢也不翼而飛。最想得到的東西——秋生,卻如同身在數億光年之外。他所背負的,只有被警察、黑道,甚至中國流氓所追趕的軀殼。

劉健一——是他讓瀧澤陷入瘋狂,又讓秋生為家麗而瘋狂。殺了他。

「小姐還要過很久才能起來走動。在這段時間裡,我們把楊偉民和劉健一都殺掉吧!」

秋生說著,用澄澈的眼神看向家麗。嫉妒和憤怒讓身體的顫抖加劇。

「我告訴你一件事情。」殘酷的慾望竄過脊背,「這女人,是被劉健一派來勾引你的。」

不只是我,秋生,連你也一樣。你也只是被劉健一利用了而已——他吞下了最後這句話。「然後呢?」

秋生用不帶任何錶情的眼睛看向他。

「你沒感覺嗎?」

「我心裡其實是清楚的,很久以前就知道了。儘管如此,我還是要保護小姐,就是這麼回事。」

再怎麼渴望都註定無法得到的東西。儘管近在咫尺,卻無論如何都無法觸及。憤怒消失了,深深的悲傷籠罩了瀧澤。

「喂!」

周天文突然瞪大了眼睛,輕微的摩擦聲。家麗在秋生背後微微睜開了眼睛。那雙眼睛定定地看向瀧澤。心臟凍結了,恐懼開始復甦。

家麗張開口。

「……掉……」

模糊的聲音,秋生看向家麗。

「殺掉……那傢伙,侵犯了我。」

家麗緩緩抬起的手臂——伸出的手指。秋生回過頭,視線相撞。

恐懼和混亂,他從後方猛地抱住周天文,並越過天文的肩膀用左輪指住了秋生。

「別動!」

「你想幹什麼?!」

周天文大叫。瀧澤扭轉對方的肘關節,使周天文無法動彈。他一動,肩膀就會脫臼。

「瀧澤……」

秋生站起來。

「不要動,秋生,求求你!」

「為什麼?我那麼信任你,你為什麼要背叛我?為什麼要傷害小姐?」

秋生的右手,無力地低垂著。鈴木外套的口袋鼓脹著——裡面放著槍。

「我——」

欲言又止。視線一直盯著秋生的上衣口袋。

秋生的面容緊繃,似乎想起了什麼。

「是你開的槍嗎?是你為了封口,開槍打傷小姐的嗎!?」

「你被騙了!」發自內心的吶喊,「那女人叫我殺了你,跟我平分那筆錢。她根本沒把你當個人看!」

「那又如何!」

秋生的臉——沒有了表情。

「我剛才不是說了,那傢伙是被劉健一派來勾引你的。這可是她親口說的,她根本不值得你拚命保護。」

秋生的臉——重新出現了表情。他緩緩回過頭去,家麗雙目緊閉。

「是健一那渾蛋,一切都是他安排的,就像他把我逼上了絕路一樣,他還要把你也逼到懸崖邊上啊。」

家麗的嘴唇動了。

「……日本人……都是,騙子……相信我,秋生……那傢伙,侵犯了我。還打了我……」

「我沒騙人。你仔細想想,秋生。那女人滿腦子想的只有自保和鈔票,她根本沒有能力去愛別人。」

不想開槍——幾近祈禱的心情。勾住扳機的手指僵硬了——開槍,腦中有個固執的聲音在低語。

秋生的臉緩緩動起來,看向前方的雙眼裡滿是悲憫。

「我也說過了,瀧澤。小姐要做什麼,要想什麼,我根本都不在意!我——是靠自己的意志選擇了小姐。」

絕望在胸中瀰漫開來。

「秋生——不要動,求求你。別逼我開槍!」

「開槍吧!一旦動起來,你就追不上我了。」

「秋生——」

「你為什麼要傷害小姐?小姐可能是個壞人,但她也是個女人。她能做些什麼呢?」

「我——」

在浴室中被逼套弄的父親勃起的陰莖,在「加勒比」門口初次見到的秋生的臉,在桃園酒家頭一次聽到的秋生的聲音,被家麗斥為人妖時令他目眩的憤怒。他想忘掉一切——卻無法辦到。

「我喜歡你,家麗發現了,她罵我是人妖。」周天文的身體僵硬了。「我一生氣,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毫無希望的告白——孱弱的聲音,與死無異的屈辱。儘管如此,他還是沒辦法控制自己。

——秋生,救救我。只有那無聲的祈求,飛速穿過空虛的身體。

「你就因為那種無聊的事情,侵犯了小姐嗎?!」

「秋生,不要動!」

「夫妻吵架能不能另找地方,我可是幫了你們大忙的恩人哦!」

天文開始掙扎,瀧澤調轉槍口指向他的側腹。

「你閉嘴!」

「真是的,你小子也是同性戀?你還記得那時候對我說了什麼嗎?」

「天文,你閉嘴!小心我先把你幹掉!」

「開什麼玩笑!我可是——」

秋生動了——待他回過神來,秋生的右手已經握住了槍,閃著黑光的槍口筆直地指向他們。天文停止了掙扎。

「從你看我的眼神里,我早就發現了。就算你是同性戀,那又如何?!」

他知道了,他知道了,他知道了!

「我說過了,要是小姐有什麼萬一,我這回就真的殺了你!」

他知道,卻沒有表現出來,還一直在心底嘲笑自己。

黑而渾濁的泥濘迅速充滿腦中。如同整個身體被撕裂般的痛苦——恥辱,憤怒,悲傷。

秋生動了。

「秋生!」

扣動扳機。後坐力。槍聲。瞬間之後胸口的衝擊——向後倒去。意識中斷——又恢複。胸口的鈍痛,身體動了。瀧澤坐起身,舉槍向前。聽覺失靈,硝煙瀰漫室內。

天文倒在面前,白襯衫被染得鮮紅,失去血色的雙唇在痙攣。

「秋生!」

硝煙另一頭,秋生也倒在地上。他趕緊跑過去。

「秋生!」

秋生的腹部被血染紅,血糊糊的內臟流了出來。

「秋生……為什麼要打偏?」

煞白的臉,沒有生氣的瞳孔。他感到一陣作嘔。他抱起秋生的肩膀,不斷搖晃。左胸多出一個堅硬的觸感——槍。沒有恐懼,近乎悲傷而非悲傷的某種感情——在壓迫心臟。

「……瀧澤……」

「別說話,是我錯了,你原諒我……」

「小姐……旁邊……」

「我知道了,你別再說話了……」

他抱起秋生,這是他在內心一隅期待已久的行為,但是他此時卻無法感到一絲喜悅。他讓秋生躺在了家麗身邊。

「你看……吧……你不是,有本事……殺掉秋生的嘛……」

家麗——面色慘白的魔女露出了笑容。

「……瀧澤……手……動不了。」

秋生沙啞的聲音,僅此一句,就讓他明白了秋生的想法。他把秋生右手握著的槍——對準了家麗頭部。

「指頭還能動嗎?」

秋生點點頭。家麗翻了個身,發出苦悶的喘息。儘管渾身劇痛,家麗還是試圖逃跑。

「開槍吧,秋生。」

槍聲——黑星從秋生右手上震落下來。家麗的後腦——像西瓜一樣四分五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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