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聽到秋生和家麗的親昵低語,卻無法捂住耳朵。怒火、悲傷與失望,這些莫名其妙的感情在腦中翻滾。為什麼會產生這樣的心情——他自己也不知道。
「我知道了,小姐。我把他們都殺了。」
秋生太天真了。家麗所想他了如指掌。她打算利用秋生殺死所有人,然後再親手殺掉秋生。連小孩子都能想到的事情,秋生卻偏偏看不透。
——養條狗吧。
他想笑,卻笑不出來。無從發泄的情感在身體中漫無目的地亂竄。
「喂。」
鈴木的聲音讓他回過神來。盤查點就在眼前,他必須編好一個故事才行。
「秋生,我們是兄弟,你和家麗是夫婦。我們住在川口的父親因為交通事故被送到了醫院。我們急著趕到那個醫院去,而與我們相熟的鈴木巡查部長出於好心,決定開車送我們去醫院。明白了嗎?」
秋生點點頭。
「樂小姐就閉上眼睛吧。因為你日語不太好,最好裝作暈車的樣子。別人問什麼你都別開口,全由秋生來回答。」
秋生用普通話又翻譯了一遍,家麗點點頭。「用什麼名字呢?叫瀧澤不太好吧。」
「那就佐藤吧。我叫佐藤誠,遇到交通事故的父親叫佐藤忠。秋生就叫秋生吧 ,樂小姐就叫麗子。」
引導車輛的交通巡查員,一如往常的紅燈。空氣中飄蕩著緊張的情緒。瀧澤在煙灰缸里掐滅香煙,耐心等待著輪到他們。
「請出示您的駕駛執照。」
語氣禮貌,但不容反駁。鈴木並不做聲,而是掏出了警察證。
「我是新宿警署的鈴木巡查部長。出什麼事了?」
警官的臉色一變,警帽下露出了面對同伴特。有的放鬆表情。
「是。落合方面發生了殺人事件,據說現場有七名受害者。現在東京都內各個交通要點都設置了盤查口。」
「那可真是大事件啊!雖然跟我們防範課沒什麼關係。」
「您是生活安全科的嗎?」警官看了一眼鈴木的證件,「同乘的這幾位是?」
「都是我朋友,他們的父親遇到了交通事故。地點在川口,現在被送到醫院去了。而且稀奇的是,這兩個人都沒有駕照。我本來也顧不上什麼職責範圍,想直接拉警笛把他們一路送到醫院去了,結果外面卻堵成這個樣子。我剛剛還在納悶,心想到底會是多麼嚴重的案子呢。」
「那可真是太失禮了,請問您叫什麼?」試探的目光緩緩滑過瀧澤的面部。他背部一陣發冷,謊言卻十分流暢地說出了口。
「敝姓佐藤,坐在後面的是舍弟秋生和弟妹麗子。」
警官的視線移向後方。
好好乾——近乎祈禱的心情。
「夫人好像不太舒服啊。」
「她向來不習慣乘坐交通工具,現在正暈車得厲害。」
秋生用冷靜的語調成功說服了警官。
「耽誤你們的時間了。請通過吧。」
警官將證件歸還給鈴木。
「順便再提醒一句,如果幾位發現了可疑車輛,請立刻通報。」
「知道了。前面應該沒堵車吧?」「應該不會堵。」
「那你辛苦了。」
鈴木輕踩油門,在警官的視線消失前,沒有任何人再說一句話。
車流十分順暢。因為突然的緊張和放鬆,身體和神經都超負荷了。
「現在,我們該往哪裡去?」
鈴木的嘴角也放鬆了。他現在已經褪去了緊張情緒,重振了精神,這種感覺就像他第一次幹完壞事那樣。膽小之人。但他對金錢和暴力的誘惑都毫無抵抗力。
「走川越街道往朝霞方向去吧。」
瀧澤擰開收音機,想找新聞節目,但沒找到。
「現在還沒過多久,根本上不了新聞。你別急,反正已經穿過盤查點了。警察就算想追你們也得等到天亮以後。」
「這我知道。」
「先不說這些了,瀧澤。我想起來後面那個女人是誰了。剛才看她一身髒兮兮的,一下沒反應過來。那不就是上海老大的女人嗎,是不是?」
瀧澤點煙的手停在了半空。
「原來如此,難怪你說她有錢。你怎麼跟她混到一塊去了?莫非跟那起大久保殺人事件有關?」
聞到銅臭味的無良警官,鈴木露出了狡詐的微笑。瀧澤看了一眼後視鏡。秋生的眼睛——死神的眼睛正靜靜地盯著鈴木的後腦勺。
「鈴木先生,你要是不想死,就少說兩句。」
「我跟你不一樣,老子可是現役警官,要是殺了我,他逃到天邊也會被抓回來。」
「你根本什麼都不懂。」
瀧澤惡狠狠地說。這時鈴木也察覺到了秋生的視線。只見他不再微笑,面容僵硬起來。
「喂,我剛才說的那些,你好好給後面那個小鬼解釋一下。」
瀧澤感到頭痛,很想盡情地吸入冰毒的煙霧。可是,現在他只能點燃香煙。
「喂,瀧澤——」
「我不會讓他殺了你的,給我閉嘴,好好開車。」
「該拿的我還是會拿,你可別忘了。」
吸入煙霧的瞬間,他感到一陣作嘔。連忙打開車窗,丟棄香煙。現在他累得連呼吸都覺痛苦。他讓鈴木隨便找了個停車場停下來。因為不能讓鈴木把他們直接送到酒店裡去。瀧澤決定把鈴木塞進車裡趕回去,要是他不聽,就讓秋生嚇唬他。沒有人能戰勝對死亡的恐懼。
「莫非你想就這樣把我甩掉?」
鈴木果然糾纏不休。他以前就是這樣,只有在自己有可能吃虧的時候腦子才會好使。
「錢我以後給你送去。」
「少開玩笑了,喂,我剛才可不只是冒著被撤職的危險,而是冒著跟你一起被逮個正著的危險把你送過來的!」
「對此我表示十分感謝,鈴木先生。」
「讓我也分一杯羹吧。我手上有警官證,有我你們萬事都方便一些,不是嗎?」
透過後視鏡,秋生目不轉睛地盯著鈴木。「鈴木先生啊,我們現在斗的可是一群根本不拿警官證當回事的惡棍啊。」
鈴木。對身後那頭巨型肉食動物毫無察覺的可憐兔子。
「我幫你控制新誠會那幫人,怎麼樣?我不知道那女人到底有多少錢,但你一個人獨吞總是不好的嘛,你說是不是?」
腦袋就像灌了鉛。
「秋生,這傢伙是現役警察,你要是把他給殺了,全日本的警察都會出來找我們。」
瀧澤用普通話說。
「喂,用日語說,別說悄悄話!」
「我和小姐馬上就要離開日本了,日本警察奈何不了我們。」
「你們在說什麼?瀧澤,說日語!!」鈴木瞪大眼睛喊著。絕望使他的面色一片慘白。
——不如去台北吧?那是個好地方。
秋生高興的聲音迴響在腦中。
去哪兒都一樣,腦中的聲音在低語。陰溝里出生的耗子最後只能死在陰溝里,細語漸漸洪亮起來。
「瀧澤,難道你——」
鈴木其實是同類。當時完全有可能是他而非瀧澤辭去警察一職。但現實是,瀧澤辭職了,鈴木卻留了下來。
「瀧澤,你快說話啊,喂!」
辭去警察職務後察覺到的事情——自己已經徹底栽進陰溝里無法翻身了。鈴木並未發現這一點,秋生也沒有。
「我沒跟你說過,不該知道的事情最好少問嗎?」
「你們別誤會,我並不想對你們怎麼樣。只是,那個錢——」
「你只要閉上嘴巴老實開車,自然就能領錢回家。我們生活在這樣的世界裡,鈴木先生,莫非你跟我們不一樣?」
殺了他——內心的聲音。反正都是一死,至少得多拉幾個墊背的。
恐懼勝過了那個聲音。殺死警官絕對沒有好果子吃。他必須保住鈴木的命。
「秋生,交給我吧。」
那是個致命的錯誤。普通話成了壓垮鈴木的最後一根稻草。他轉過身去,趴在了車門上。
別讓他跑了——內心的聲音。瀧澤試圖拔槍,但顫抖的雙手使他的動作滯後了,像籠罩了一層白霧的視野一角有個東西動了起來——是秋生的手。尖端閃爍著金屬的光澤——匕首。鈴木試圖開門,手指卻被砍了下來。
沒有慘叫。秋生早已先一步探出身子,捂住了鈴木的嘴。
瀧澤沒有動彈,鈴木則死死注視著自己消失的指尖。
他們一起監守自盜,一起施虐,一起強暴同一個女人。曾經生活在同樣的世界裡,看到過同樣的世界——現在卻不一樣了。
殺他——救他。兩相矛盾的想法在腦中激烈碰撞,頭蓋骨發出陣陣尖叫。
秋生的右手像電影的慢動作一樣動了起來,滿是鮮血的匕首緩緩刺向鈴木的喉頭。「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