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三十六節

空氣在躁動。躲在家中的良好市民們,都在屏息靜氣地等待下一聲槍響。

公寓外空無一人,遠處似乎傳來了警笛聲。陳雄等人開來的廂型車大門敞開著。瀧澤看了看駕駛席,鑰匙還插在上面。

「上車。」

瀧澤對秋生和樂家麗說。依偎著秋生的樂家麗,憐愛地牽著樂家麗的秋生——莫名的感情擾亂了思考。一定是殺死陳雄後的悸動——他說服自己道。

待二人都坐上車,他發動了引擎。道路對面的民居開著窗戶,一張疲憊的中年女人的臉露了出來。他戴著墨鏡轉過頭去,引來對方一陣尖叫。猛踩油門,握住放在膝蓋上的手槍。他很想把彈夾里的子彈全都打進那女人腦袋裡,但他還是咬牙忍住了。

「你打算到哪裡去?」

他們駛入新目白大道。側耳傾聽——沒有警笛聲。快點兒。腦中的聲音催促道。再踩油門。別急。腦中的聲音制止道。他聞到陳雄惡臭的血腥味兒,回想起與古逸和的槍戰。子彈沒打中他純屬偶然。他幾乎要感到一陣眩暈。

「你打算到哪裡去?」

「閉嘴,我正在想。」

他透過後視鏡瞪了秋生一眼。面色蒼白的樂家麗正在給秋生的肩膀進行包紮,被扔在副駕上的包里裝著至少五百萬現鈔,這比他預想的要少了一點。樂家麗的錢——都存在歌舞伎町的地下銀行里,該怎麼把那些錢搞到手呢?

算了吧——他搖搖頭,現在應該先考慮逃跑的問題。逃離警察,逃離新誠會,逃離崔虎。

朝霞電車站前陳舊的商務酒店,劉健一訂了三天的房間,房間鑰匙就在口袋裡。到那裡去吧——如果來得及的話,因為警方的警戒線很快就會拉起來。這種時候,警方的行動會變得異常迅速。

接近山手大道的十字路口,車子就動不了了。長長的車龍。山手大道上的路況更加複雜,看來最好還是避開從山手線到川越街道這一路線。時間一點一點流逝——車子卻只能一點一點前進,掌心沁滿汗水。熟悉的警笛聲已經響起。十分鐘之內,臨時盤查點就會設好。經驗告訴他,已經不可能來得及了。瀧澤強行分開車龍,向右拐了個彎。

他感覺自己就像背後中了一刀,操縱汽車在住宅區狹窄的小巷子間穿行。

「你有目的地嗎?」

彷彿看透了他內心的聲音從背後響起,他又瞪了一眼後視鏡。一張與襲擊「人戰」老窩前截然不同,顯得異常平靜的臉映在鏡中,樂家麗靠在秋生的肩頭。他感到肚子里有個不知名的硬塊在騷動。

他想起了自己的過往。女人——白天是妓女,晚上是主婦。當時很流行主婦賣春,瀧澤是在大久保的旅館一條街找到那個女人的。她看起來鬼鬼祟祟,瀧澤聞到了小獵物的氣味。他叫住女人,出示了警官證,女人突然哭著向他求饒。怎麼可能放你逃走——看到女人的眼淚,他的第一反應便是如此。要找到女人住哪裡,對他來說易如反掌。

女人總是哭,但對瀧澤的行為卻並不厭惡。他把她捆成各種姿勢,進行了各種嘗試。在酒店,在女人家裡,在大街上……他不厭其煩地強要。每次結束後,女人總會哭著向他求饒。他根本不打算放過她。

三個月後的某天,他在路上的人群中偶然碰到了那個女人。她跟一個男人在一起。他頓時感覺腹中憑空出現各種硬塊在攪動——突進,他正因為相同的感情而全身顫抖。

女人死了——第二天,他把女人叫出來用鞭子抽了一頓,會被老公發現,不要留下痕迹——女人對他說——我願意做任何事情,唯獨不要留下痕迹。瀧澤並沒有停下。他緊緊捆住女人,繩索陷進肉里。又無數次揮動鞭子,在她全身留下痕迹。

「昨天你跟你老公出門了是吧。」

他一開口,女人就僵硬得如同玩偶一般,被絕望佔據的眼中沒有流下一滴淚水。他把女人留在酒店裡,獨自出去喝酒。第二天,他就在早報上看到了女人的照片和一篇報道。女人跳地鐵自殺了。

殺害主婦的無良警官——新聞的標題在腦海中盤旋了很長一段時間,可是沒有發生任何事情。他依舊每天百無聊賴,依舊每天出去折磨黑道、毒販子和妓女。跟鈴木一起——

他看到一個限時停車場,把車開了進去。他想到避開盤問的方法了——鈴木。利用這個現役的無良警官。顫抖的手掏出了手機,撥通鈴木的號碼。

「你好,我是鈴木。」

「是我,瀧澤。」

他聽到倒抽一口氣的聲音。

「你在哪裡?出大事了!」

「我需要你幫忙。」

「少放屁了!」對方壓低了聲音。「我現在想救你也救不了啊!你到底在發什麼瘋?女人的身體里檢測出冰毒了,伊藤那幾個人身上都沒帶冰毒。現在調查一課認定,是你給那女人用的冰毒。」

他不太明白鈴木究竟在說什麼。

「你在說什麼?」

「在說你的女人啊!」

宗英的面容在腦海中復甦。瀧澤搖搖頭。

「鈴木,現在沒工夫顧那些了。我剛剛殺了人。」

「……你說什麼?」

「我跟中國流氓開戰了,在上落合。你那邊應該有緊急通報。」

「究竟是怎麼回事?給我說清楚一點!」

「附近很快就要設卡了,我要想辦法越過去。你來幫幫我!」

「你冷靜點,瀧澤!」

鈴木不太積極。

「來幫我!」

「那種事情我怎麼幫——」

「已經是五年前了吧,當時我們捉住一個毒品上癮的妓女。」

「你在說什麼呢?」

「我們沒把女人帶回警署,而是帶到了大久保的旅館裡。因為那女的當時正在癮頭上,下面夾得爽爆了。你還記得嗎?」

沒有回答。

「女人的包里還剩了一些冰毒,我們拿去賣給了在六本木混的小鬼。你還記得嗎?」

他只聽到粗重的呼吸聲。他閉上眼睛。在黑暗中,他看到太陽穴爆出青筋的鈴木那張又黑又紅的臉。

「六年前那件事又如何?你不知從哪兒搞到的消息,說住在代代木公園裡的那幫流浪漢存了一大筆錢。我們就到公園去了。嚇唬了不少流浪漢,錢是搞到了,但只有三十萬。你當時氣瘋了,抓住一個流浪漢就暴揍一頓——」

「住嘴,夠了!」

「還是我把屍體處理掉的,你還記得嗎?」

「少來了,瀧澤。你要是把我供出去,自己也不得好死!」

「我已經沒希望了,現在就等著搞點錢逃跑。因此,我需要你的幫助。」

「渾蛋——」

「鈴木先生,我們已經做了太多孽,差不多是時候遭報應了。你只要稍微動動手,幫我穿過盤查點就好。等我順利搞到錢,你想要多少我都給你。你不也想早點抽身回家過安穩日子嗎?」

「你在哪裡?」

充滿威脅的語氣——他毫不在意。他清楚記得鈴木得知流浪漢已死時的表情。雖然性情殘酷,鈴木卻是個膽小鬼。總是被殘酷而不計後果的瀧澤玩弄在掌心上。

「我一定會報恩的,鈴木先生。」

「要是不跟你搭檔,我到現在還是個正直的警察。」

他笑了。他確實聽說,在自己辭去警察一職後,鈴木也沒有太過分的舉動了。

「你儘快過來!」

他報出停車場的位置和車型,然後掛斷了電話。

「真是個渾蛋警察!」

秋生的聲音里蘊含的感情——他不太明白,也不想明白。

「那又如何?你不也是個殺手嗎?而且還是個別人不給你安排好所有事情就什麼都幹不成的殺手。」

劉健一說過——秋生是個天真的小鬼。一點沒錯。簡直就是個離不開母親乳汁的小鬼頭。注視著家麗的秋生的臉,他頂著那樣一張臉去殺人。誰都看不出秋生竟會是個殺手,他也只有這一點優勢了。

「有人會來幫我們。你在一邊也聽到了,那是我過去的搭檔。我很了解那傢伙,他是個一個人什麼都幹不成的廢物,但也要以防萬一。」

「在外面監視著就好嗎?」

秋生把手伸向門把。

「喂,你不用那麼急——」

「我去看看周圍的情況,在此期間你先想辦法整理整理自己的臉和衣服。簡直是一塌糊塗。」

他整張臉都黏黏膩膩,散發著惡臭。瀧澤看了看後視鏡。他臉上和身上都是黑黑的血跡,看起來就像被逐入地獄的惡鬼的臉。骯髒、腐臭。

「小姐就交給你了。」

秋生走了出去。

「有什麼能擦臉的東西嗎?」

他問家麗。對方正用慵懶的視線環視車內。

「這個行嗎?」

她遞來一張用過的紙巾。總比沒有要好。他在紙巾上吐了口唾沫,擦了擦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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